第10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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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盧陽診斷完畢後的那套說辭,霍家人幾乎都已能够倒背如流,左不過是說沉屙痼疾,藥石罔效,另尋高明雲雲。

趙珣似是對此相當惋惜,說倘使能够請到羅醫仙出山,興許還有一綫希望,勸霍留行勿要灰心,繼續好好養著這兩條腿,又吩咐盧陽留意師長的下落。

俞宛江抹了抹發紅的眼圈。

倒是霍留行仍舊泰然自若地盡著地主之誼,與趙珣說著慶陽何處風光好,何處物産豐。

趙珣看起來相當隨意,說這夜游不必大張旗鼓,就去他們夫妻倆原本計劃的夜市逛一逛。

沈令蓁這時候就沒了插話的份,即使心中隱隱覺著這位表哥熱絡得古怪,也只好老老實實地跟著霍留行上了馬車。

這改良過的馬車一來闊敞,可方便僕役扶持霍留行上下,二來安置了特殊的護欄,也避免行路顛簸中突生意外,算得上別出心裁,製造精妙。

只是沈令蓁這會兒沒有閒功夫感慨「高手在民間」,一直惦記著前頭另一輛馬車裡的趙珣。

待兩輛馬車先後驅趕起來,拉開了一段距離,她才用氣聲問身邊的霍留行:「郎君,我這樣說話,外邊聽得到嗎?」

霍留行還沒來得及消化她在廳堂的那番舉動,看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又莫名其妙起來。

但他還是溫聲細語地答:「車夫能。」

車夫是霍家的人,倒是不妨礙。沈令蓁點點頭,比口形——那四殿下呢?

她可還記得,方才趙珣說,習武之人耳力拔尖的事。

霍留行側過一隻耳朵,像在估測距離,片刻後搖了搖頭,示意聽不到了。

沈令蓁放下心來,斟酌了一下說辭,壓低聲道:「郎君,其實這個表哥,我不太喜歡的。」

霍留行稍一挑眉:「怎麽?他從前在京中,待你不好?」

她趕緊搖頭,默了默,猶豫著說:「我知道背後嚼人舌根是不道德的事,可是比起做不道德的事,我更怕四殿下會傷害到郎君,所以才只好趁著與你獨處的機會說他的壞話……」

「哦,」霍留行點點頭,「那倒是難爲你爲了我,違背高潔的心志了。」

沈令蓁耷拉著眉,還真覺得有點爲難。

霍留行笑起來,矮身靠近她一些,拍了拍她的手背,哄似的道:「你說吧,我會記著你這片心。」

「那我就說了。我不喜歡四殿下,是因爲他一慣喜歡玩鬧,且偏巧他與誰特別熱絡的時候,誰就常常倒黴。」

「比如他小時候曾有一回拉著太子殿下溜出宮去騎馬,太子殿下因爲體弱多病,不擅武藝,險些從馬上摔下來,雖然被人保護著沒有受傷,却還是驚動了皇舅舅。皇舅舅龍顔大怒,爲此罰太子殿下禁足了整整一月,不許他干涉政事。」

霍留行作了悟狀:「你既在深閨,怎會曉得這些?」

「我平日在家中私塾念書時,偶有堂表兄弟姐妹登門一道學習,聽他們議論起外邊的事,就記著了。」

霍留行慢悠悠摩挲著指尖:「那按他們的意思,太子殿下摔馬一事,難道是四殿下有意……」

沈令蓁驚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郎君,這話可千萬不能亂說!」

霍留行停下來,略有些詫异地垂眼望向那隻覆在他唇上的,指如玉笋芽根根纖白分明的手。

沈令蓁慌忙縮了回去。

輕如鴻羽的溫軟觸感刹那消失,只餘鼻端一縷似有若無的馨香。霍留行輕輕「哦」一聲:「那我不亂說。」

沈令蓁正爲自己的唐突感到局促,稍稍往馬車角落挪了挪,遠他幾寸,扯回話茬:「……嗯,他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我聽多了四殿下這樣的事迹,思忖著不要與他走太近才好,要不哪天也倒黴了呢?」

霍留行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捉摸不透:「你的提醒,我記得了。」

*

兩人交談間已至街口。

前頭趙珣先下了馬車,揮退了一干欲要護持他安全的隨從,稱不必如此張揚地跟著。

霍家這邊自然也不好比皇子排場大,只因霍留行情形特殊,留了個空青貼身照顧,又因沈令蓁是女眷,留了個蒹葭一幷隨同。

這個時辰的街市尚且燈火通明,遠遠就能聽見小販扯嗓叫賣的聲音。街邊林立的行肆,從吃到喝,從裁縫鋪到胭脂店,倒真比沈令蓁想像中齊全。

只是也確實不比一個瓦舍安十幾座勾欄的汴京,滿街都是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曲聲,這兒沒那麽多供貴人們玩樂消遣的地方。

不過霍留行有句話說錯了,今夜對沈令蓁而言不是「由奢入儉」,反是「由儉入奢」。

她從前屈指可數的幾回上街經歷都是走馬觀花,隻被准許坐在馬車裡逛,瞧見新奇的物件才叫車夫停下,再由婢女替她買來。哪能像今日這樣踩在實地上走街串巷。

一下馬車,沈令蓁就直勾勾盯上了街邊的糖人鋪,那眼神,比今晚看霍留行時還光芒萬丈。

趙珣很是自來熟,一馬當先走在前頭,霍留行則坐著輪椅跟隨在側,一面與他閒談。

沈令蓁難得失了禮數,等聽見蒹葭提醒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兩人,只是一雙眼還遠遠張望著斜前方的糖人師傅。

眼看將要路過那鋪子,沈令蓁正打算好好觀摩這手藝人做糖人,前頭兩位却絲毫沒有留步的意思,有說有笑地徑直朝一間鐵匠鋪去了。

她張嘴想與他們說句什麽,吸口氣又吐出去,垮下臉繼續跟上兩人。蒹葭立刻便要扭頭去給她買糖人,被她扯了扯衣袖,示意不可逾矩。

蒹葭嘆口氣,實在替沈令蓁委屈。姑爺不是說好了帶少夫人逛夜市嗎?

但沈令蓁這點身份,在趙珣面前確實不够看,她只得和兩人一起到了鐵匠鋪,百無聊賴地看那打鐵師傅拉風箱,一錘子一錘子鍛打著燒紅的鐵塊,心裡琢磨著這熱烘烘臭熏熏的地方,到底有什麽好瞧?

看過了鐵匠鋪,這貴人又興致勃勃地去看糧鋪了,說要瞧瞧慶州的小麥長勢怎麽樣;接著又看當鋪,說考考這兒的店家識不識貨。

沈令蓁在後頭了無意趣,半條街下來,只覺腿酸得受不住,眼皮也快打架了。

趙珣像是這才想起她在身後,停步回頭:「表妹可是走累了?」

「我不累。」沈令蓁眨眨眼,把困意眨散了,强打起精神來。

「姑娘家逞什麽能呢?你若累了就先回府。」

她擺擺手:「我沒事,我跟著郎君。」

霍留行看她一眼,又瞥了瞥半條街之外的糖人鋪,沒有接話。

「你呀……」趙珣笑了笑,四處張望幾眼,目光落定在不遠處一間人來人往的茶樓,「那行,剛好渴了,去喝壺茶。」

一行人便轉道進了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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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茶樓雖裝飾簡樸,生意却相當興隆,此刻放眼望去,半數桌椅都坐了人,男女皆有。西北地界民風彪悍開放,不那麽重男女之防。

因霍留行的輪椅不便上樓,茶博士將一行人領到了一層南面臨窗的位子。這茶樓的南面開了一道門,門外辟出窄廊,越過廊子就是一條兩丈寬的河。

趙珣也沒講究地非要厢房,說這時節河邊的晚風最是宜人舒爽,叫茶博士將門打開,然後要了一壺當地特産的地椒茶。

地椒子又叫「百里香」,茶上桌時香氣四溢,隔壁兩桌的茶客聞見了,也嚷著要來一壺,嗓門大得震人。

沈令蓁不太習慣這種喧鬧雜亂的場合,拘束地坐在霍留行身邊,聽他和趙珣接著街上的話茬閒聊,又看茶博士前前後後忙得不可開交。

正一口茶呷進嘴裡,忽見隔壁有名男子拍案而起,怒道:「狗娘養的,你有膽再說一次?」

沈令蓁一楞,又見另一桌的一位彪形大漢抄起一個茶盞作勢要砸:「老子就說你孬了,怎麽著?」

四面衆人投去异樣目光。茶博士忙上前勸和。

見此一幕,趙珣和霍留行的眼底多了幾分深意,像是心中有數了什麽。

趙珣神色不改地問:「表妹夫,你瞧那茶盞會砸你,還是砸我?」

霍留行微垂著眼,緩緩轉著手中的茶盞,嘴角含笑:「我此前來過這茶樓幾回,倒都相安無事,恐怕您得當心了。」

「我無妨,別叫他們誤傷表妹便好。」

沈令蓁還沒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就見隔壁桌椅板凳嘩啦啦翻了一地,一個茶盞忽地朝這頭破空而來。

她驚叫一聲,剛要去抱腦袋,這腦袋就已被霍留行護在懷裡了。

茶盞碎落在地,與此同時,周圍一圈大漢都像得了那「摔杯爲號」的訊息,齊齊拔出袖中藏刀朝這邊涌來。

整間茶樓瞬時陷入混亂,四面百姓紛紛驚叫逃散。

霍留行抬手拔下沈令蓁髻上兩根細金簪,將她推給了蒹葭。

沈令蓁還沒從這「原是瞧上了我頭上簪子」的恍惚中緩過勁來,就見兩邊人馬氣勢汹汹地殺開了。

刀光劍影晃得人頭暈目眩,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猫腰躲在蒹葭身後,可又著實不放心霍留行,只得探出一隻眼睛去瞧戰况。

這一眼望去,就見霍留行手一揚,兩根金簪飛擲而出,射穿了當先兩位「茶客」的咽喉。

沈令蓁渾身一顫,腿險些便要軟倒下去,想他這殺人手法還是與上回在山中一樣淩厲。

看他武器用盡,她顫巍巍拔下蒹葭頭上兩根銀簪,慌慌張張道:「快,快給郎君送去!」

蒹葭一噎,將她扯到身後護好,示意她別瞎操心,繼而就見霍留行從那咽氣的「茶客」手中抽出了一柄短刀。

沈令蓁恍然大悟,心道自己真是急糊塗了,深呼吸著冷靜下來。

這一冷靜,倒是瞧出了一絲玄妙。

這樓中的「茶客」原本多是朝趙珣殺去的,如此情狀,空青自然得以趙珣安危爲先,護持在他左右。於是殺著殺著,反倒霍留行身邊圍堵的人越來越多。

而且沈令蓁發現,這幾人一直在攻霍留行的下三路。這麽一來,他若是不動腿,實在難能自保。

眼見他一路退守到茶樓南面辟出的那條窄廊,沈令蓁推了推蒹葭:「你去幫郎君。」

蒹葭搖搖頭,堅持守著她。沈令蓁急了,偷偷與她比口形:他們不敢傷我。

見她眼神篤定,再看窄廊那頭形勢的確不妙,蒹葭只得殺了過去。

可還不及趕到,却聽一聲低喝,一名大漢猛一刀砍向了霍留行的輪椅腿。

退無可退,「嘩」地一聲,霍留行被逼翻落河中。

沈令蓁一驚,電光石火間想通了什麽原委,偷望趙珣一眼,然後咬了咬牙,高喊:「郎君!」邊飛奔出去,跟著跳下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