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5: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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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105

元賜嫻一換就是很久。

陸時卿知道她悶了整月憋壞了,難得出去望望春透透風, 不想壞她興致, 心道最多就是遲到一些, 也沒什麼,就不催她了。

畢竟在回鶻的事情上,他表現得不積極點,聖人反而放心。

他閒來無事,起身去瞧孩子。

臥房裡兩個搖車並排靠著。陸元姝在睡覺, 呼吸非常勻稱。陸元臻卻醒了, 睜著雙眼在瞅妹妹。大約是覺得這樣平躺著斜瞅太累了,便蹬著個腳, 聳著個肩,想把自己翻個身, 側過來看。奈何筋骨還太嫩,力氣不夠, 怎麼翻都翻不過來, 使勁使得一張小臉通紅。

陸時卿看清他意圖, 一時覺得好笑, 上前一撥,就幫兒子成功翻了個身。

但陸元臻好像不喜歡,委委屈屈看他一眼,轉而又想把自己翻回來。

真是難搞。

陸時卿只好再把他撥平了,接著就看他重新回到了先前努力翻身的情狀。

他懂了。兒子是個倔的,喜歡靠自己。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旁觀, 等他終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自己顛了過去,才伸手把他抱起,低頭道:「跟你娘一樣是個小祖宗來的,這下滿意了?」

陸元臻有聽沒有懂,朝他「咯咯」地笑,似乎對他身上這新色的官袍很感興趣,屁股捱著他的臂彎,小手卻攀上了他的衣襟,一陣亂撓。

陸時卿看了眼自己皺巴巴的衣襟:「你娘剛給整平的。」說著撥開他的小手,然後顛了他一下,示意他安分點。

哪知陸元臻這就不高興了,小嘴一癟,一副馬上要哭給他看的樣子。

陸時卿覺得,對女兒能慣,對兒子卻不可嬌養,面色一暗,大概是「有本事你就哭」的意思。

然後陸元臻就哭了。卻不是用眼睛。

陸時卿感到一股濕意在臂彎處蔓延開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陸元臻就這樣往他手上尿了個通透舒爽。

「……」

元賜嫻換完衣裳出來,瞧見的就是陸時卿飛似的把孩子丟回了搖車,震驚無比地提著個**,淌著水的袖擺。

她一愣之下反應過來,目不忍視地望著他。再轉眼一看搖車裡的陸元臻,兒子還在玩命地笑,像是一點不覺得自己釀了什麼大禍。

元賜嫻哭笑不得地上前去,叫拾翠和揀枝趕緊照顧孩子,然後挑了陸時卿乾淨的那隻袖子,揪著他往淨房扯,一路道:「就這點功夫,你是怎麼惹的元臻?」

她原本自然是想去顧兒子的,畢竟陸時卿都這麼大個人了。但一想到他那點潔癖,又不好把他交給兩個婢女,所以才親手把這目瞪口呆的人拉了過來。

陸時卿的臉黑得都能研出墨,好半天才回神,腳步一頓,像是終於想起什麼,回頭就要撒了腿去教訓兒子,被元賜嫻一把攔住:「得了得了,你還能揍他不成,換衣裳要緊!」

要不是親生兒子,陸時卿現在大概已經原地炸了。

他一路隱忍,到了淨房才驀然醒悟:哪來的衣裳給他換,他剛升的官,眼下就這一身嶄新的行頭!

元賜嫻顯然也反應了過來,跟他面面相覷了一晌,還是動手把他腰帶卸了。沒得換也得搓洗搓洗,總不好拿這身有味道的行頭去接待人家回鶻使節吧。

不過剛足月的娃娃只吃奶水,其實還是挺乾淨的,也沒什麼熏人的氣。只是陸時卿畢竟邁不太過潔癖的坎,便顫著個睫毛,緊緊咬牙,閉著雙眼由她穿穿脫脫地折騰。

*

等官袍被急急烘烤乾,元賜嫻和陸時卿入宮的時辰早已晚了許多,直接錯過了前頭徽寧帝會使臣的大場面,聽說回鶻一行已經落了腳,伽斛公主則被皇后請到了太液池畔賞湖景,隨行的另有一眾皇子與幾位宗親及官員。

元賜嫻一聽就知道,聖人是把促成和親的重擔交給了皇后。那些適齡的皇子其實都是給伽斛公主相看去的。至於阿兄之類的宗親,還有幾名很可能都老掉牙了的官員,就是走個過場,作作陪襯,叫場面不要太乾,最好別讓人家公主一眼便看出是叫她「相婿」的,免得她臉皮薄,鬧個尷尬羞澀。

元賜嫻挽著陸時卿走近太液池時,湖邊亭中倒是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上首位置坐了梁皇后,其下大約就是傳說中的伽斛公主了,一身白底金紋的窄袖翻折領長裙,錐狀的回鶻髻高高束起,珠玉琳瑯,看臉容生得十分精巧,高鼻深目,蜜色的肌膚雖不太符合大周的審美,卻透著股別緻的韻意。

再看周圍,赫然坐了一圈氣度不凡的天家貴胄,老六老九都在,連十三皇子都湊了個熱鬧,在旁吃著果子作陪。論起青年才俊的數目,真比她兩年前在芙蓉園相看鄭濯的時候多上好幾倍。

陸時卿看她這不知算不算豔羨的眼神,偏頭問:「羨慕?」

元賜嫻忙搖頭,一臉得意:「數不在多,在精,最好的都給我挑揀走了,剩下的便是從延興門排到西市,又有什麼可羨的?」

陸時卿很是受用地一笑,把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只道回去後真該熬熬她這張嘴,看能不能熬出蜜汁來。

倆人無意引起眾人注目,但到底是不能的。論身份,一個是宰輔,一個是郡王女,論相貌,說得誇張些,沒等他們走近,亭子裡就先都灩灩地亮了。好幾人因此都朝這邊投來了目光,先看陞官拜相,春風得意的陸時卿,再看他身邊裊裊娜娜的嬌妻。

陸時卿也看了眼元賜嫻。

她說鵝黃跟紫特別搭,所以穿了這個色的襦裙出來。襦裙樣式沒什麼特別的,不至於喧賓奪主,但勝在顏色襯膚又搶眼。要不是她額前點了花鈿,頭上作了婦人髻,當真嫩得跟沒出閣的小姑娘似的,彷彿眼光用力幾分,都能給掐出水來。

這衣裳選的,著實太心機了。再瞧妝容,看似寡淡實則精緻,不濃妝豔抹,反倒更顯她本色容光,叫人驚豔不已。

陸時卿這下有點後悔帶她出來了。為了叫她放心,他自己現在反倒有點不放心。

不說別人,就講九皇子鄭沛,若不是當初在芙蓉園暈船丟了臉皮,自覺在元賜嫻跟前再抬不起頭來,後來又被聖人強壓著不許與她來往,指不定怎麼騷擾她。如今也不知有沒有徹底斷了念想。

皇后見倆人來了,熱熱切切地招呼他們。

陸時卿當先賠罪說來遲,皇后只道不打緊,目光在他不知何故皺巴巴的衣袖處落了一落,很快移開,請他們落座,然後跟伽斛公主介紹了一嘴。

伽斛看看他們,眯起眼笑:「陸侍郎我知道的,早前在王宮裡見過一面。」又說元賜嫻,「這位真是陸夫人?」

元賜嫻面上笑意不變,心裡奇怪一下。怎麼的,她瞧著哪裡不像?卻還不等她有個計較,伽斛已經繼續道:「若不是娘娘引薦,我還道是陸府的小娘子。但一算陸侍郎年歲,好像又對不上。」

「……」這誇她年輕可誇過頭了啊。陸時卿大她六歲罷了,還沒能生出那麼大的女兒吧。

元賜嫻扭頭一看,果見他臉是黑的。但她能說什麼,抹蜜耍嘴皮得看場合,四面都是天家貴胄,她也只有回去再哄一哄被當成她爹的陸時卿了,現下只用一句「公主說笑了」帶過。

她說完這話,瞥見斜對頭元鈺一臉的幸災樂禍,再往前去,鄭濯臉上也隱隱帶著笑意。

她見狀,下意識看了眼他扶著茶甌的手。他用的是左手。右手虛虛掩在寬袖裡,看不出傷勢。

見她皺了下眉,鄭濯抿唇一笑,目光坦蕩而澄澈,看起來倒像寬慰她似的。

元賜嫻看見那笑,心裡卻更堵。

她實在沒法把這樣的鄭濯,跟夢裡那個卸磨殺驢的人混到一起去,又記起陸時卿早先分析的,說鄭濯跟元家翻臉指不定只是他安排的一場戲,心裡便更加動搖。一路相處,加之她生產當夜,他那樣捨命救她,她要再因夢裡幾個百姓的聲音,把他視作十惡不赦的人,就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雖然她也知道鄭濯那天不惜一切代價救她的原因。說白了,還是出於對陸時卿的情義。

陸時卿是因他才去到回鶻涉險,爭取可汗支持的,她在這當口出了事,便有他的一份責任在。任她有絲毫閃失,他都沒臉再見陸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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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為了誰救的她,她左右都是受了恩。她這人講究投桃報李,對還不起的人情沒法安心。

上回出事以後,她本也想去探望鄭濯,只是自己都廢了半條命,實在沒能走得起身。加上陸時卿因無法斷定密道洩露的緣由,當機立斷舍了那條路子,封了機關,暫且斷了跟他的暗中往來,她也就只有通過旁人的嘴得知他的近況。又因朝中形勢緊張,聖人開始盯上了陸府,所以出了月子也沒機會當面跟他說幾句。

她這邊正出神,忽然感到一隻大掌覆了過來,將她的手輕輕籠住了。

她偏頭看一眼陸時卿,看他也對自己寬慰一般笑了一下,然後在她手背上寫了幾個字:沒事。

若說是鄭濯的傷,全然沒事是不可能的,這種動筋骨的事,元賜嫻再清楚不過,以後他要使兵器,決計不可能再利索。這句沒事,也只是說起居上不會有問題罷了。

她心裡懨懨地嘆口氣,面上沒顯露,只作出饒有興致的模樣,聽眾人談笑。

皇后這時候似乎說到個什麼禮物,她才注意到,原來伽斛手邊高高壘了一堆模樣精緻的盒子,看樣子像是幾個皇子給她準備的見面禮,一人一份,像討她歡心似的。

只是皇子們才不可能個個如此用心,必然都是皇命難違而已。看來聖人為了促成這姻親,也真是煞費了苦心,把兒子們都給趕鴨子上架了。

她聽見皇后說:「六郎實在有心,傷沒痊癒,竟費時費力地,親手雕了這般靈巧的玉兔子來。」

元賜嫻喉嚨底一噎,心道不可能吧,鄭濯還有單手雕玉墜的本事?

果見他聞言張了張嘴,好像想解釋這不是他雕的,只是叫人買的罷了,但眼見皇后已經把話頭轉開了去,也就沒能說得上話。

元賜嫻看陸時卿一眼,一臉「妙啊妙啊,裡頭好像有玄機啊」的表情。

陸時卿淡笑一下,捏捏她的手骨,暗示她不必多管。

皇后緊接著問伽斛,對收到的這些玩物可還滿意。伽斛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就在眾人都道她會說幾句客套的場面話時,卻聽她道:「但在座還有好幾個沒給我禮物呢。」

一個老臣不小心發出一聲「呃」。

這個回鶻公主,誇人誇得直率,討東西也討得很直率。

皇后也沒料到她會說這話,聞言只有接茬道:「是了,還有誰準備了禮物的,趕緊呈上來。」

幾個官員和宗親們都是神色為難。聖人沒說要他們也獻慇勤啊。

正當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四下靜得有點尷尬時,伽斛自己給自己解了圍,指了一下偏下首處的人道:「這位……」她說到一半頓住,然後訕訕一笑,「不記得姓什麼了的將軍,你帶了什麼禮物給我?」

被點到的元鈺「唰」一下抬起頭來,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傢伙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面上,才算反應了過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

元賜嫻也是一愣,很快就給阿兄使起了眼色。這種時候說沒準備怕是要倒霉的,他現編也得編一個啊!

元鈺當然也不是傻的,得了妹妹暗示,忙答:「勞公主不嫌,在下準備的禮物不是那麼登得上檯面,就是幾盒子家父秘製的藥膏,傳說中,是可以潤白肌膚的。」

「……」眾人一陣傻眼。蒼了個天的,這元世琛莫不是傻的吧。這話說的,豈不是暗指公主膚色不夠白了?

正當元賜嫻頭疼扶額的時候,上首伽斛卻又驚又喜地「呀」了一聲,然後一手捧著自己的臉蛋,一手指著元鈺道:「這個好這個好!快拿給我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