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40. 他的世界,一度深如寒獄

發佈時間: 2022-10-27 14:5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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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小朵擰開礦泉水杯,本想要喝一口的,但看男人絮絮叨叨這一會兒,應該也口渴了,還是先遞了出去。

 向凌睿看她一眼,接過瓶子,喝了一口。

 她很自然地伸手揩了一下他唇角的水漬。

 他目光微微晃動起來。

 她就著他的瓶口,灌下一大口。

 此間無聲,亦自然隨心。

 大約就打那時候開始,向凌睿又開始創作了。

 但是,不太順利。

 他拿畫筆的手會發抖,描不準線條。

 這氣得他把所有最好的畫筆,顏料都砸了個稀巴爛。

 好像至今,她還沒看過他的設計室,就那堵書櫃牆中間的那幅飛天畫後面。

 他頹廢了幾日,又自己悄悄下了樓,躲在花藤后。

 不知從何時開始,似乎這樣的等待,變成了他的一種自我放縱……不,也許是一种放松。

 有時候,他不一定能看到她,她就無聲無息地與他錯過了。

 有時候,他聽到她的聲音,覺得稍有些圓滿。

 有一次,發生了一個意外。

 那天他應邀去表叔家聚會,以前他是從來都不會答應的。到C城來這麼久,只在他初到時,表叔表嬸兒來過一次,就不好再來打擾他,怕引起他的不快。其實表嬸是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人,私下裡來過,但也被他的無禮趕走了。表叔是個特別護短疼老婆的,他們在一起也不容易,便不讓表嬸再來碰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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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廳里,他看到早早來上班的她,就想,她是不是故意來這麼早,就為了爬樓?

 鬼使神差的,他推著輪椅出了大門,故意裝成與她一同進門。

 沒想到,同時還有一個清潔大媽推著打掃車進來,便在門口打擠。

 她一邊叫著清潔阿姨等等,一邊先幫他推開了大門,待他進去后,回頭去幫清潔大媽推車。

 進門后,兩人先行往電梯方向,他滑行在後。

 就聽到那清潔大媽說,「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都習慣了,你不用管我。」

 她語氣十分輕快,道,「敬老愛幼,這可是咱們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觀呢!再說了,你是老人家,理應受優待。他是個青壯年,都能自己下樓出來了,還不能走出大門的,要是幫太多,會讓他更敏感……」

 後面她的聲音故意壓低,他沒聽到,也能猜到她的意思了。

 那時,他才知道,這個女孩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膚淺,她心地善良,心思細膩,也很有智慧。

 那一天,他心情都莫名地輕鬆,在叔嬸家裡,也過得比較愉快。

 他心裡似乎悄悄被種上了一根小苗兒,悄悄地生長著,他假裝著一切如常,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殘酷的現實並不打算放過他。

 「每年春天,都是我回慕尼黑做身體檢察的時候……」

 哦哦哦,終於說到打臉現場了。

 他扯了扯唇角,苦笑。

 「和之前一樣,醫生說一切都很不錯。但是……」

 幻肢痛依然時常折磨著他……低燒伴隨不斷。

 不能喝酒,酒精會促發他的過敏癥狀……可是,他沒有酒根本睡不著。

 不能過度使用義肢,創口因他多次任性,生長得並不好,還要時常抹葯抗炎護理。

 要經常做腿部按摩……但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殘缺的部位,不想,絕對不可以。

 不能再熬夜加班做設計……那樣會影響他的激素水平,影響他的內分泌系統。

 等等,等等,所有以前能做的,隨意的,任性的,通通都不、可、以!

 他的世界,充斥了不能、不可以、最好不要的字眼兒。

 對於一個曾經活無比自由、那麼完美的男人來說,不異於一場滅絕人性的大屠殺。

 他的世界,被醫生的警告,撕裂得支離破碎。

 他沒有說出全部,她便明白了。

 她握著他的大手,輕輕摩挲,「其實,我覺得圓子肉也沒那麼好吃。只是,我幼時做了口腔手術之後,不能吃硬食,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只能吃蒸雞蛋和圓子肉。相比較而言,我覺得圓子肉就是比蒸雞蛋好吃一萬倍的美味兒了。」

 「哦,還有燉豬蹄子,被燉得超軟超爛的那種。」

 「只是那時父母不工作,陪我住院,經濟並不寬裕。住在大城市的醫院裡,各種消費都很高。」

 「我就只吃過一次,只記得,媽媽哄我說去買豬蹄,拿著一個好大的搪瓷盅子,買好之後,我們一路上小心翼翼捧著,我媽還要牽著我走……我那時,好像還不足四歲……」

 「哦,以後我給你看我那時的照片,也很可愛的,是包子臉,不是大餅臉。」重點是,那什麼圓子湯是家人愛的表現,跟某渣男沒那麼深的淵源。

 他看著她明亮的眼,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心裡那剛剛聚起的堅冰,又悄悄融化在她的溫暖里。

 這樣溫暖的力量,已經足以鑿開被冰土的表層了,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在那次身體檢察之後,他足足又沉寂了很久。

 久到,抑鬱症的苗頭已經開始非常明顯,威爾斯悄悄打電話向家裡人求助,並且還通知向家這邊的親戚,增派了監控人手,以防萬一。

 他那麼敏感,怎麼會感覺不到周人對他的態度變化。

 那時的情況,糟糕透了。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一點起色,已經千創百孔,什麼都補不起來。

 就算這一年裡,他唯一多出來的一個外出的目標,就是看那個女子幾眼,聽一下她的聲音,或者可以更近一步接觸她一下的期待,都在連續低燒了兩天兩夜之後,蕩然無存了。

 他連拿杯子喝水,這麼一件小事兒都做不到,談何認識一個女孩子?!

 他能給她什麼?

 他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一個殘廢,還好意思嫌棄別人聲音不好聽,樣子不夠立體完美,個子太矮,穿衣品味差,顏色搭配沒啥韻味兒……

 陶小朵:完美主義真討厭啊!

 他有什麼資格嫌棄她?!

 他連走到她跟前的力氣,都沒有。

 在天昏地暗了幾日,他終於有力氣下床活動一下了。

 只是坐著輪椅的那種,他坐在落地窗前,看著早春的C城,陽光稀少,整日里都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霧氣中似的,一點兒都不適合養生的鬼地方。

 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呵,他就是來自生自滅的。

 也許,就是時候了。

 陶小朵心頭一哽,像被打進了一塊木頭樁子。

 太震驚,不敢自信。

 難道她記憶里第一次的奇特見面,他心裡想的居然是——準備去自、殺?

 其實還沒那麼明確,但也差不多覺得此生已經走到盡頭,再無留戀。

 沒有留戀嗎?

 他低頭自嘲。

 他那天叫外賣送了兩打啤酒,並哄騙走了威爾斯,開始放縱自己酗酒,吃想吃的任何東西,忍著幻肢痛,穿上義肢,砸壞了屋裡的所有能砸的東西。

 只是,看到廚房裡那一堆明晃晃的刀具時,他突然想到,未來歐美媒體上刊登出一條八卦:著名時尚暴君雷奧。向,於零晨兩點半,死於自家的十八把刀具下,第一把刀插進他的殘肢……第十把刀割斷了他的動脈……

 陶小朵覺得,等這個故事聽完以後,再進那間漂亮的廚房,可能會有心理陰影。

 好吧好吧,做人家心理疏導的助手,就得盡職盡責一些,不能半途而廢。

 =皿=

 醫生這職業真的好可怕啊!

 向凌睿後來覺得,其實他並沒有那麼想死。

 不然,他怎麼會在半醉半醒間,跑到了十樓的安全通道邊。

 為什麼要去那裡?

 那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去的地方?

 還有那麼大一個垃圾筒,裡面全是每天白領叫外賣后,扔掉的一次性塑料飯盒。

 就算大樓的清潔工作做得很好,每天都會清理,但還是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酸腐氣息,不可言說。

 總之,他提著一打啤酒,倒在垃圾筒邊,昏昏噩噩,等待著死神提著鐮刀,來結束他的痛苦。

 等啊等,樓道里的燈光昏暗,氣味難聞,不怎麼流通的空氣,每一個對他來說,都是一把剔骨的小刀子,一下一下地侵噬著他脆弱的生命。

 他漸漸感覺到身體發冷,沒有知覺,尤其是身下的殘肢,終於不疼了。

 也許,是他們消失了罷!

 他感覺到一絲輕鬆,終於要結束了。

 再見了,這個……該死的、殘酷的世界。

 意識徹底沉緬時,一個隱約的聲音,開始慢慢地,從低處扶搖直上。

 那是女子爬樓的腳步聲。

 他不確定,也許那也是他心底深處的渴望。

 一步一步靠近,徹底打破了他投奔死亡懷抱的死寂。

 他氣憤,不甘,直覺地就扔過去一個啤酒罐子,斥罵一聲。

 他不記得當時聲音有多粗啞難聽,只記得,一個熟悉的、帶著一點點鼻音、和濃濃娃娃音的女聲響起。

 「神經病啊!」

 她說。

 那一句話,彷彿一道靈光,一下炸開了他的腦子,他一下睜開了眼,果真看到黯淡燈光下的那張粉撲撲的蘋果臉,正瞪著雙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她明明害怕的,卻沒逃掉。反而像只機警的小兔子,一下子竄上了樓去。她逃跑的樣子,真的又蠢又萌,讓他莫名就生出一股子衝動來。

 他不知道那意謂著什麼,便衝口而出了那句「我賠你」。

 這三個字,瞬間就化為了一道無形的力量,支撐著他努力想要站起來。

 她的那句傻氣的話,「可惜了我的早餐。蒙牛牛奶,周記包子。」

 就像一個個無形的小勾子,勾飲著他。

 把他一點點,帶出那個冰天雪地暗無天日的絕望世界,一點一點,迎來光明溫暖。

 那之後,他每次為她準備早餐時,都會想起這次見面的情形。

 他的啟蒙老師說,人類的語言,是具有魔力的。

 當她叫出他的名字,「向凌睿。」

 他覺得,再痛,也要去到她身邊,因為,她在喚他,她需要他。

 當她告訴他,她的名字時,他覺得自己似乎也擁有了一種魔法,可以為她做一些事情,讓她一直保持開心的笑。

 雖然剛開始的交往,嗑嗑絆絆,一度中斷。

 她總是會出現在那裡,叫他的名字。

 「向凌睿。」

 「向——凌睿。」

 她朝著山巔叫他的名字,他站在漫山桃花粉艷的春風裡,眼眶一片濕熱。

 那一刻,他終於感覺到,滿山遍野的粉桃開進了他的世界里,萬水千山後,一望無際的大海潮汐陣陣,澎湃著他對那個女孩的嚮往,和期待。

 隨著他們交往愈深,他漸漸發現,這個女孩比他想像的更有趣,千萬倍。

 她看似活潑,開朗,但心思敏感,細膩。會小心翼翼地配合他,迴避他的尷尬,為他掩飾殘疾的不堪。

 她看似很合群,和所有人都能聊得來,卻喜歡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譬如爬樓。而且,非常堅持。這種固執的堅持,和他骨子裡的某些特質,很像。

 他發現,他可以了解她的心思,和行為背後的秘密。

 他悄悄讓人在樓道里安了監控器,美其名曰,借最近的一起安全道間殺事件為由,保護大廈出入人員的安全性。

 可是,監控器里只有圖像,沒有聲音。

 他開始覺得,那把帶著淡淡鼻音的娃娃音,非常好聽。

 他想知道,她每天戴著耳朵,在聽什麼歌,她都哼的是什麼?

 屋外的兩個大男人,聽得齊齊一聲嘆息。

 戴納趁機將門重新關上了,陳子墨也沒來得及抗議。

 「哎哎,還沒完呢,你怎麼就關門了?」

 戴納坐到一邊的長椅上,找開一瓶水,喝起來,神色看起來有些飄。

 陳子墨搶過那瓶水,擦了擦瓶嘴兒,並不講究,大口喝了幾嘴兒。

 就聽戴納說,「我猜,雷奧開始注意小桃花的時候,就是他開始一步步自愈的過程。我也沒猜錯,太好了!」

 他高興地揚手拍了陳子墨一巴掌,剛好陳子墨在喝水,被他拍得一個咳嗽,噴了一嘴。

 「喂,你研究就研究,搞什麼突然襲擊啊?」

 「我替雷奧高興啊!他終於找到他命中的繆斯女神了,感謝主,感謝聖母瑪麗婭!」

 「得了吧你們,明明就是雷奧運氣,跟那什麼神什麼主的有毛關係。」

 「可是安吉拉也曾愛著雷奧,她就沒能做到。小桃花就是主賜予可憐的雷奧的小天使,希望他們能一直這麼相親相愛下去。我回頭一定要好好祝福他們!」

 陳子墨受不了傻白甜,起身就去拍大門催促。

 門一開,陶小朵還抱著向凌睿。

 但是,看這情形好像還有哪裡不對。

 就聽她叫著,「陳子墨,大陽,你們快幫我攔著他,這個倔驢子他還是堅持要去公共泳池。氣死我了!」

 二男一愣,咱整的,還沒搞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