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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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魂丹所攜帶的不止是修士記憶,還有其生前修為,牧白衣被強迫融合了多名強者魂魄,如今對天下各道都是頗為精通,就算正面與劍神交戰,亦能有來有回,不落下風。可得到這份力量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他用的羌笛乃是數千年前異族聖女白姬的武器,那時朝廷剛剛掌握修士力量,將所有異族屠戮殆盡,昔日最為尊貴的聖女也慘遭俘虜。

一個象徵部眾信仰的聖潔女人落在敵軍手裏,所受到的便是男人慘無人道的羞辱。那時的定國將軍讓她做了最低見的軍技,又以故族子民要脅她不可自盡,曾經的強者就這樣忍耐了三十年,直到發現她的族人早已成為任人宰割的奴隸,方才含恨離世。

尊者的惡意不止如此,他讓蒼陌與白姬融合,繼承了她的怨恨不甘,卻又將第一任定國將軍楊齊的魂也送入了蒼陌體內。

於是,他又成了幼年的楊齊,看著異族兵馬闖入自己村莊,殺了所有男人,將女人掠奪而去,而他,只能含淚躲在床下,眼睜睜看著父母橫屍在外,姐姐哭喊著被匪徒綁上了馬匹。那一年,十歲的楊齊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殺盡異族,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讓他們永不超生!

蒼陌是東靈劍閣的立道祖師,他教劍修去鏟奸除惡,也以為自己能讓世間變得更為美好,可當他親身體驗那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慘死,他發現,當自己成為受害者,根本做不到原諒。他要自己的仇人永世痛苦,滅他們全家,滅他們全族,他不要去考慮什麼無辜,他只要將自己所受的痛苦百倍奉還給那些人的親朋好友。

每融合一個魂魄,蒼陌就將那人的人生都經歷了一遍,白姬和楊齊也不過是其中之一。這些人死前都體會到了足以令他們放棄輪回選擇復仇的惡意,亡國之恨、滅族之怨、愛人背叛之痛、親人反目之仇,天下之苦齊聚一身。

蒼陌有自知之明,在師父眼裏,他的生死大概還不如仙草掉了片葉子重要。蒼陌一直告訴自己,他敬重師父,是因為師父救了他,教了他劍術,只要這份恩情就夠了,他不是想要回報才對風奕殷勤侍奉。

尊者說,他折磨蒼陌是因為風奕殺了他又搶了他的東西,所以他要風奕的徒弟受人間至苦。蒼陌記得風奕死前去了趟海域,還帶回了一具屍體,這個師父一直都是這樣任xin,為了給仙草收集靈材雲遊四方,從不對他們打聲招呼。蒼陌想,風奕這次是遇上了硬茬,把自己的命賠了進去,也牽連了他們這些徒弟。

他憑藉昔日恩情挺了四百年,直到發現風奕真的還留在人間,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很沒意思。他的忠心,師父是不在意的,就算他獨自留在地獄扛住世間之惡,也不會有人誇他一句。如果有一天他死在尊者手裏,他想要維護的師父或許連聲歎息都不會給他。

當他發現自己的堅持毫無價值時,心神終於有了漏洞,從此落入邪道,再無歸途。蒼陌在人間苦海幾乎窒息,可那盞明燈,若他不主動去點,便永遠也不會亮起。

如今的牧白衣,是蒼陌,是白姬,是楊齊,更是人間之恨的集合體。他靈魂一部分所恨之人,便是另一部分所愛之人,每一次復仇所帶來的都是新的痛苦。這些隨死亡而被勝利者忽視的怨恨隨他重返人間,他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終是成了現在這只要有人死就高興的瘋子牧白衣。

牧白衣瘋了一輩子,只體會到了一件事,恨比愛長久,愛會隨時間消逝,恨卻不會,就算是死,人也不會忘記自己的仇家。

此時,包含白姬千年怨恨的笛聲奏起,楊齊誓滅敵族的激憤讓他施展出了當世第一的騎術,劍神從不虛發的劍招,牧白衣躲過了。

他在銀蹄踏月馬之上,用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樣輕笑著問:“十三,我不用劍的時候是否強到令你意外?”

尊者以無數強者之魂培養出的世間極致之恨當然厲害,這是人的黑暗面所孕育出的魔物,是人間千年來的罪孽,遠勝世間一切妖邪。

顧餘生在前世便領教過牧白衣手段,如今對此人躲過劍神訣並不意外,他抬眼看著牧白衣這陌生的面孔,只淡淡道:“蒼陌,我是你師父,不是什麼十三。”

此話一出,當年被顧掌門一劍穿心仍大笑而亡的牧白衣竟變了臉色,“你知道了?是林斜告訴你的?”

上一世牧白衣直到死都沒有叫一聲師父,他只用十三稱呼顧餘生,似乎是想消除蒼陌的一切痕跡,只做一個狠毒的白巫。今生也是如此,他自認將行跡處理得很乾淨,劍修就算查出魂丹的存在,也不可能猜到他體內有蒼陌之魂。

“說好的一起將真相帶入墳墓,永遠不告訴你真相。我還以為他有多敬愛你,結果還是受不住了。”

牧白衣回想自己所做一切,最終也只尋出林斜這一個破綻,顧餘生不答,他便當是默認,此時冷冷嘲諷著,想要笑終究是笑不出來,只能用那冷漠的面孔對顧餘生問:“師父,毀了你這世安穩生活的人是我,感覺如何?”

被最信任的徒弟背叛自然是百感交替,顧餘生知道他有多惡劣,不去理會這些挑釁,只問:“魔靈在哪里?”

這是意料之中的忽略,牧白衣卻覺這毫無波動的面孔礙眼得很,不由冷冷道:“我以為你轉世後變了很多,如今看來倒是完全沒變,什麼正邪神魔你都不在乎,你除了自己的癡戀,什麼都不在意。人的力量都是有極限的,師父,你的劍又能殺多少人?”

一個劍神殺不盡天下惡人,一個東靈劍閣也救不回腐爛的人間,顧餘生知道這一點,他看著面帶譏諷的牧白衣,突然問:“你知道風奕為什麼能成為劍神嗎?”

風奕從不多話,蒼陌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與師父討論這個問題,即便身處戰場,這樣難得的體驗也讓牧白衣暫時忘卻了攻擊釋英,只答道:“因為你癡迷劍道,心無旁騖。”

就算墮入惡道,蒼陌的眼裏依然只有風奕,顧餘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到欣慰,此時只輕歎:“我最初就是個沒有修行天賦以至被禦劍山莊誆騙成兵器的廢人,哪懂什麼劍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想活著就必須變強。所以,我把自己不懂的那些陣法劍術都學會了,在世的兩百年,我沒有一天放下自己的劍。”

蒼陌見到的風奕已成為強者,他從沒見過師父輸給任何人,即便知道風奕來歷,也無法想像那時候的師父是什麼模樣,只能繼續道:“你是世間最強之人,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若只憑志氣,我在禦劍山莊就已經死了,再頑強也走不出煉獄。是仙草的露水救了我,它保住了我的xin命,為我塑了金身,也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風奕的一切都是仙草給的,而我,除了這條命什麼都沒有,我只能用自己的一生去回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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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奕永遠不會向旁人解釋自己為什麼喜愛仙草,若不是後來林斜尋到了他早年留下的手書,只怕東靈劍閣的後輩都不會知道祖師爺來歷。顧餘生到底還是不一樣了,他看著牧白衣,第一次與徒弟認真談心,

“我當初信你,不是因為你對我殷勤侍奉,只因你我是一樣的。你對風奕之心,亦如風奕對仙草之心。”

“那又如何?我到底是背棄了你。”

牧白衣沒想到今生還能聽見風奕說相信他,他懷疑地看向顧餘生,似乎有些不信這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劍神。

風奕也不會想到自己來世會是這樣的人,雖意外,卻也是件好事,顧餘生仍是平淡道:“沒有得到仙草回應的那些年,我也放棄了。所以,你背叛我,我不與你計較。但你做的孽也不能就此一筆勾銷,我教出來的徒弟,應該由我自己收拾。”

此言一出,牧白衣反倒笑了,“可笑?你以為自己還能收拾得了我?”

二人比試尚未分出勝負,牧白衣不知道他這必勝的自信到底由何而來,然而,顧餘生只抬眼看了看他,“你為何不仔細聽聽探子在對光明門長老說什麼?”

音修耳力自然極好,牧白衣聞言神色微動,回頭一望,果然枯月身邊已跪了三個探子,細細一聽,所報之事更是驚人。

“報,元發造反朝廷大亂,天鼎帝請光明門回越京主持大局!”

“報,妖族突然入親海岸,懷夢世家退兵回防,途經密林時遭到天羽世家埋伏,只有兩名元嬰高手得以逃生!”

“報,東靈劍閣與天嶺宗、道印門、落霞派聯手進攻,天方子集所有南方水行修士之力以五湖四海之水衝垮了金戈門,四派修士直取晴州。城主帶走了大量騎兵,晴州不曾留守強者,如今已被攻破!”

官員造反,妖族入親,南方各派結盟攻城,這些完全扯不上干係的勢力竟一朝之間同時開戰。北方聯盟本是信心十足地來瓜分天羽世家,未想頃刻間形勢調轉,改為他們被敵人包圍。

妖族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發起攻勢,造反和結盟也非一朝一夕可成,更別提抓准雪衣天城防衛薄弱的時機攻入北方,這絕對是蓄謀已久的反擊。

牧白衣沉眼看向鎮定自若的青衣劍修,問:“你早就知道我們會進攻天羽世家?”

顧餘生尚未回答,牧白衣便已猜出背後隱藏的陷阱,

“不,這就是你來北方的真正目的。你與鶴五奇交好,通過他結識幽閒焦明,還去越京查了將軍府一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分化天羽世家。

南方失去禦劍山莊不願貿然進攻,所以你也讓北方失去天羽世家,只有這樣,被打怕了的南方各派才敢反擊。就算我們不出手,你也一定會想辦法讓鳳回天主動宣戰吧?”

對於他彷彿重新認識了風奕的視線,顧餘生只平靜地撫摸拾花劍,回復語氣一如往常淡然,“我說了,我一直在學。前世不懂的,這一世也都學會了。”

“修真界打一次內戰必定生靈塗炭,若勝不了便是千古罪人。別人會怕,你卻不會,因為這正氣凜然的掌門面相之下,藏著的是天下最冷酷無情的劍神。”

牧白衣終於想到自己忽略了什麼,風奕怎麼可能會怕死人,他要殺誰,不論前方有何阻礙都一定會持劍而上。他總想著風奕不擅與人交際,不可能有盟友,卻忘了如今的顧餘生可是連仙草都拐作了道侶的人,劍神還是劍神,內心卻早已不是單純耿直的風奕。

“厲害,連我對風奕的心態都被你算計到了——”

牧白衣認真看向顧餘生,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和風奕不一樣,然而,話還未完,顧餘生已用柔和的眼神與他對視,道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蒼陌,你想要師父怎麼救你,師父來了。”

不能動搖,這只是攻心之計,這混賬師父是想利用他對付尊者。

多年心機瞬間就對牧白衣發出警告,他知道的,風奕不會關心他,更不可能這樣溫柔地和他說話。可是,當劍神不再冷硬,只是這樣一個算不上多溫柔的眼神,他就無法再用恨意驅使羌笛,只能略為委屈地苦笑:“師父,我跟了你一百多年,你從未這樣跟我說話。”

風奕不願與人接觸,就算一直關注著徒弟,也不會告訴他們自己的想法。在師父關愛下長大的顧餘生卻不是如此,得到了愛的劍神,終於也能夠去體諒他人了。他看著牧白衣,眼神中有一絲憐憫,“告訴我尊者所在,師父為你報仇。”

“師父,你學壞了,會利用人心了。”

牧白衣現在有多瘋,過去就有多敬慕風奕,他知道,自己傷了釋英,師父絕對不會放過他。這個人是在騙他呢,分明是為仙草報仇,倒說得好像很在乎他一樣。

明知如此,他卻因顧餘生一個眼神便失了往日的百般心機,下意識就開口回答:“尊者在……”

答案尚未出口,枯月卻已覺情勢不對,遠遠便踏月而來,一句暴喝打斷了他的話語,“牧白衣,雪衣天城被破,你還不退?”

白巫的到來讓被蒼陌情感干擾的牧白衣驟然清醒,他暗罵自己沒骨氣,風奕態度一放軟就把恨給忘了。然而,當抬眼看著這樣的顧餘生,他忽的沒有力氣再去針鋒相對,最後只自嘲地歎了一聲,用往日的語氣悠悠道:“師父,我們打個賭吧,你猜一猜我將你弄回人間是為了什麼。只要你猜對了,怎麼救林斜,怎麼找尊者,怎麼解這淨世之毒,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枯月沒想到牧白衣得知後方情況仍是和顧餘生僵持不動,眼看天羽世家已經出兵,呼喚的聲音更為嚴厲,“牧白衣,你發什麼瘋?立刻撤退!”

明燈終於來了,牧白衣卻沒有回頭,他策馬向白巫而去,只給師父留了一句話,“你說要殺尊者,好,我等你。”

南方聯軍到底遠在千里之外,若這些修士聯手進攻,縱使顧餘生能攔住牧白衣,天羽世家仍是覆滅的下場,撤軍已是最好結局。

顧餘生沒有去攔牧白衣,他很清楚白巫不能留在人間,正如牧白衣也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變回正道修士蒼陌。面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結局,他只是看著城外留下的屍體,沉默地看著烽火蔓延至整個天下。

拾花劍的鋒刃仍在滴血,釋英走近安靜的徒弟,輕輕握住他的手,只問:“餘生,你和牧白衣說了什麼?”

師父的到來讓顧餘生心中沉重稍稍褪去,他慶倖這一世遇上的是如此關懷自己的釋英,這已是三生難求的好事,他很滿足。

所以,有些事也沒必要讓師父平添擔憂,此時也只淡淡回答:“我在說服他喜愛仙草是天經地義的事。”

“嗯?”

徒弟和徒孫的這個話題讓釋英有些茫然,他出發前拔了一枚葉片,身上便少了一層外衣,本就不強健的身軀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顧餘生輕笑著將自己外衣為師父披上,正如風奕抱著仙草走向天下,此時也牽著釋英踏著戰場血跡,去往他們所期待的未來。

“走吧,師父。天下亂了這麼久,也該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牧白衣:你對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為的難道是……

顧餘生(嚴肅):沒錯,大聲告訴我,你站不站劍神x仙草的cp!

牧白衣:滾,我轉黑了,才不關注你!

顧餘生:站自己的cp,磕自己的糖,還要把真主抱上床,就算被師父沒收了本子我也要告訴世人——追草少年絕不認輸!

釋英(圍觀粉黑大戰):原諒我不是很懂你們人類的奇怪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