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3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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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遲素將千年記憶一同灌輸進顧餘生神魂之中,他相信新的救世聖者也扛不住這樣的衝擊,很快就會與他融為一體,只要神魂服從,劍神之力自然也就歸他所有。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顧餘生的承受能力,千年的黑暗竟無法動搖此子分毫,即便遲素的記憶如洪流襲來,其神魂仍堅守於劍神之心中,未見半分崩潰之態。

“怎麼可能?”

遲素的魔障連蒼陌都不能抵抗,他不信顧餘生能堅持下去,奈何事實就是如此。釋英觀其驚訝神色便知顧餘生做到了,正如師徒二人戰前約定,他成功抵抗了魔靈侵蝕,讓自己的身軀成為了困住遲素的枷鎖。

遲素出身貴族世家,少年落難便被釋天僧選中帶入蓮華境,未經歷挫折,也沒有試過努力修行,如命中註定一般就開始了救世之路。他始終不明白,顧餘生和他是不一樣的。

顧餘生沒有那麼幸運,風奕被禦劍山莊誆騙淪為兵人,顧四被父母出賣成為淨世宗祭品,人心之脆弱,世人之惡念,他早在少年時便已親身經歷,比起得到優曇婆羅庇護的遲素,他更有理由去成魔。可不論前世今生,這個靈魂處於煉獄之中時都不曾忽略自己身邊的光芒,他記得自己的恨,刻在心中的卻是旁人的恩。

風奕落難時痛恨禦劍山莊,可他也緊緊抓住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仙草,以一生去回報救治之恩。

顧四被牧白衣製成了十三聖徒,他恨世間一切奸邪之徒,卻從未忘記有一個劍修曾承擔天下駡名去救他,也失蹤記得流落杯中郡的那些年,有先生教他讀書習字,有村民憐他孤兒之身時常接濟。

成為劍修之後,顧餘生遇上了太多惡徒,與正道同盟亦是時常觀念相悖,可他也記得自己入門時沈逢淵的殷勤照顧,元如怕他孤單亦是想方設法與他結交……

一路走來,顧餘生有很多仇人,更多的卻是朋友。他瞭解人xin,從不把幫助自己當真別人義務,因此更知願意出手相助之人有多可貴。他有人的弱點,會因感情患得患失,會因師父態度惶恐不安,會因徒弟受苦自責哀傷,可不論有多少內心糾葛,當他拿起劍,便又是無懈可擊的劍神。

釋英曾以為這是無情,後來才知,這是堅強。

顧餘生觀盡人間險惡,亦不曾忽略人xin之光華,哀世人之不幸,怒世人之不爭,卻也憐世人之辛苦。

人間黑暗,我自己做一盞明燈;世人皆惡,我便做這第一個善人。滴水之恩,永世不忘;惡當懲治,善亦必揚。這就是顧餘生的正道,這才是讓優曇婆羅再次相信人的天下第一修士。

這樣的顧餘生絕不會輸給遲素,而釋英也當完成與徒弟的約定,為他除去這個禍世魔靈。從不傷人的優曇婆羅花終於出劍,這一刻,他不再是佛境聖花,而是執行掌門命令的劍修釋英。

釋英在東靈劍閣三百年,雖是醫修,卻也修成了天下獨一無二的魂劍,如今施展開來,絲毫不遜色于其他長老。而遲素最後一世亦是用劍修士,此時奪了顧餘生身軀,手中是神兵初雪劍,當即就擋住了釋英攻勢。

“餘生早知你會奪取他的身軀,來時便已抱有必死之心,今日若我們能勝過你自是最好,即便輸了,掌門師兄也已通知各派布下絕殺之陣,時間一到便將我們一同毀滅。遲素,你跑不掉了。”

兵刃相接的一刻,釋英的眼神滿是殺意,與遲素印象中的優曇婆羅截然不同。那無暇的佛境聖木終是染上了人間塵埃,遲素念及此,更恨污染了優曇婆羅的顧餘生,只冷笑道:“你已為劍神開花,我只要吞噬他就能得到兩份救世之力,從此勝過漫天神佛,一群修士又能奈我何?”

“你做不到!”

“那我便做給你看!”

優曇花開,聖者現世,遲素本就是半佛之身,縱使顧餘生頑抗無法動用體內真氣,魂魄中的修為卻是絲毫未減。

此時他左手轉動人骨念珠,右手高舉金剛杵,半佛之真身於無盡暗塵中緩緩顯現,此相通體血紅,身高萬丈,三頭目呲欲裂,六臂高舉殺伐之兵,頭頂腥風血雨,腳踏白骨之海,雖還能找出幾分佛修金剛怒目的影子,卻已同羅刹魔相無異。

佛相便是佛修的最強手段,此魔攜天地聖靈之怨恨,六臂以天地傾塌之勢向釋英襲來,已是一擊絕殺之意。釋英對此絲毫不懼,無念浮於身側,雙手合十,明眸輕閉,天崩地裂之前,優曇婆羅法身再現人間。

優曇之花天下至潔,世人都以為它是純白之花,卻不知其色如明鏡,每一枚花瓣都映照世間眾生,只有祥瑞之氣如薄紗籠罩於身側,為這無色之花鍍上了滿月之輝。一花既世界,見優曇婆羅花便見真我,一生所為盡在眼前,任何邪念無所遁形。

此時優曇婆羅花未開,仍是如舍利一般緊閉的花骨朵,留在花蕊中的救世之力已足以對抗魔相。釋英現出法相,右手一抬便與遲素正面相對。這是佛的施無畏印,意為佈施眾生,全然無懼,縱使怒目之魔一拳之威便是山塌地陷,卻無法撼動優曇佛光分毫。

優曇婆羅一旦花開全部修為都將轉給救世聖者,自己則是陷入沉睡積累力量,等待三千年後的下一次花開。顧餘生已成劍神,優曇婆羅應當早就沒了修為,如今卻與身為半佛的遲素旗鼓相當,遲素頭一次露出了震驚神色,“你的力量應當早就給了救世聖者,怎能擁有如此佛光?”

佛與道並非一脈,優曇婆羅花的力量可以被僧人繼承,卻不能直接傳給修士。所以千年前它以藥草模樣出現在了風奕面前,選擇以內服的方式將修為轉化給新的救世聖者。

當年的優曇婆羅花並未完全綻放,它還可以用剩下的一半修為再製造出另一個救世聖者。然而,那時的它已經不願再理會人間事,只求風奕早日吃了它,結束這一次花期。誰都沒有想到,劍神的選擇竟是將這無名仙草好好養了起來,至死也沒有傷它分毫。

風奕沒有家世,沒有天資,僅憑一己之力成為天下第一的劍神,遲素不相信那是他靠自己苦修得到的力量,可惜,事實就是如此。歷經三世,仙草對劍神雖有奠基之功,真正讓他走上巔峰的卻是從不間斷的日夜苦修。一個凡人,真的靠自己走到了半仙之境。

這樣的事宛如神話,然而還留在釋英體內的佛光便是鐵證,他輕撫自己的法相,嘴角微動,一如當年拈花一笑的佛,“優曇婆羅三千年一花開,花開之後,作為法身的我便將沉睡。我想給餘生這份力量,可他不要,他說他只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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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遲素無法理解的執念,佛要求六根清淨,這個顧餘生怎麼可以為私情放棄救世大業,他不解地看著釋英,眼中滿是質疑,“如此貪戀紅塵的人,你竟沒放棄他?”

“我曾經以為餘生是我想要的聖人,後來才明白,所謂聖人,首先要是個人,其次才是聖。有情才懂情,懂情才共情,共情方知憐取眾生。我選餘生是因為,他讓我懂了人。”

今日的釋英早非當初不懂人心的草木,他終於知道昔日的自己錯在了何處,見遲素仍在癡迷不悟,只淡然道:

“人矛盾且複雜,他們能尋出得道飛升之路,亦能竭盡生命懇求神佛庇護;人能掃地恐傷螻蟻命,亦能一將封侯萬骨枯;至善是人心,至惡也是人心。所有人都是如此,有感情就會有愛恨,有利益就會產生糾紛,世上沒有完全乾淨的人。

日夜相繼,陰陽共存,誰也不能讓人間黑白分明,你不能,我不能,諸天神佛都不能。”

遲素從踏上救世之路時便相信自己是特殊的人,他是佛選中的人,他一定能成為佛,如今釋英卻說他錯了,這只是他的自以為是,他不信,絕不相信,魔相發出憤怒嚎叫:“胡言亂語,我是佛,我就是正道,我有權利懲戒一切罪人,我不會錯,錯的是不肯善良的人!”

魔相的攻擊越發瘋狂,僅僅是溢出氣勁便將方圓千里夷為平地,連一絲殘葉都不留,然而,他的憤怒依舊無法撼動空中安靜的半開花蕾。

釋英一步步走向風暴中心的魔,就似行走于靜水之上,分明是安定祥和的菩薩面容,說出的話卻字字嚴厲,

“若無你賜予奚珺淨世之毒,玥朝之亂根本不會發生,玥朝百姓本可安居樂業,苗人亦是在杯中郡過著安穩生活。若不是你讓玥帝成為白巫,北方修士仍是出世庇護凡人的俠義之士,縱使與朝廷有矛盾,也不至於發展成剝削百姓的病態狀況。若不是你把蒼陌生生逼成了瘋子,世上根本不會有牧白衣,更不會有杜鵑啼血殘害百姓……

欲救天下人,必知天下苦。我們連人都不曾看透,卻自以為能夠帶領世人走向極樂世界,我們想救世人,卻根本不瞭解自己要救的是什麼。遲素,可笑的是我們,我們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

仇恨和貪欲的確不是因你而生,可每一次他們都有回頭的機會,是你在一旁煽風點火,把人一步步往地獄中引。你只是一個人,善惡不是你來定,天下不是你的棋盤,你沒有資格掌控世人命運!

你道世人皆惡,卻不去想正是你把他們逼成了惡,你永遠也完不成淨世之夢,你只是在把本來渾濁的人間變得徹底污穢,你自以為懲罰萬千罪人,卻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十惡不赦!”

這是遲素曾經的信仰,是他眼中唯一的無暇之魂,如今優曇婆羅踏著佛光而來,眉目仍是屬於佛的聖潔,卻說他是惡,這一刻,魔相終於有了混亂,他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搖頭否認:“我才是惡?不可能,這不可能!你胡說!”

遲素的執念于釋英而言什麼都不是,他接近魔靈並不是想勸服什麼,只是因為劍修擅近戰,只有在這個距離,他才能使出最關鍵的一劍。

二人雙目相對之時,無念雙劍並作一劍,以優曇婆羅畢生之佛光破開魔靈防護,就是這一刹那的破綻,遲素顯魔相而丟棄的初雪劍已在劍靈驅使下落于釋英手中,顧餘生早就封入其中的劍氣蓬勃而出,正是劍神訣最強招式——滅字訣。

這是劍神的最強一劍,雖借由釋英之手使出依舊近戰無敵,終是成功破了魔靈的金身。

釋英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徒弟為劍氣所傷,那總是溫柔親吻自己的唇染滿鮮血,他不想傷了顧餘生的身體,持劍的手有了一絲猶疑,輕歎:“你在自己的幻夢中困了千年,任xin撒野這麼久,該醒了。遲素,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的法相成了什麼鬼樣子,蘇白臨死前念著的遲素哥哥,是現在的你嗎?”

遲素早已入魔,之所以還能保持佛相,只因心中那扭曲的執念一直將自己視為天地正義,連自己都騙了過去。如今神魂受損,偽裝的法相終於露出了真容,那不是怒目金剛,而是被冤魂纏繞只見滿面嫉恨的惡鬼羅刹。他自以為在清掃人間,卻讓自己髒成了這副模樣。

法相現出真容的這一刻,遲素才看見了現實,他低頭看著尚且沾滿鮮血的手,卻仍是不肯回頭。他察覺到了釋英的遲疑,就將胸膛湊在了劍刃之下,用瘋狂的神情低笑:“優曇婆羅,那你呢?你可以為了這樣的天下看著自己愛的人去死嗎?我不信你就能放下,你若做得到,我便服輸!來啊,把劍刺下去,殺了我,也殺了他!”

即便被魔靈佔據,這也是顧餘生的身體,他們到達此地之前便已預料到了這種結局,可顧餘生還是毫不猶豫地來了。釋英知道徒弟早已做好與魔同歸於盡的準備,然而真到了這一刻,他握著初雪劍的手還是沒辦法刺下去。

青衣劍修痛苦地垂了眼,他持劍的手很穩,顫抖的睫毛卻似下一刻就會垂下淚來,遲素將他的掙扎都看在眼裏,不由嘲諷一笑:“原來你也放不下啊……”

只要優曇婆羅不殺他,他就能翻身,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只要贏了,就是正道。遲素想要反擊之時,一直隱忍的顧餘生終於出手了,積蓄已久的力量全力抗爭,竟是強行將魔靈之魂封進了劍神之心,瞬間奪回身體主權。

顧餘生回來時,這張臉褪去了所有怨毒和不甘,只有清風明月般的爽朗,他對師父溫柔微笑,將愣住的釋英一把抱進了懷中,也讓初雪劍貫穿了自己的心臟。而他,彷彿根本感受不到心臟破碎的痛苦一般,仍是撫摸著師父的白髮,輕聲笑道:“拯救天下是我選的路,有何苦難當由我自己承受,怎能讓師父苦惱?”

顧餘生與遲素同在一體,彼此執念都已想通,遲素分明感知到了顧餘生對人間滿滿的眷戀,根本想不到這個人會如此果斷地赴死。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也不想和這具身體一起死,可他已經出不去了,最終也只能不甘地叫道:“你這樣執念於優曇婆羅,卻願為他而死,你才是魔障了……”

魔靈的哀號顧餘生根本沒去聽,他鬆開手,看著因自己舉動呆住了的釋英,只輕聲道:“師父,我知道,即使我不出現,你也一定會刺下這一劍。”

這一聲師父終於將釋英喚醒,落地的初雪劍仍沾滿顧餘生的血,他看著徒弟被染紅的掌門服飾,彷彿又回到了最初迎來掌門屍體的那一天。努力了這麼久,做了這麼多,怎麼還是一樣的結局?他知道這是為天下必須做出的抉擇,也是顧餘生所做的選擇,可他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

既是如此,即使灰飛煙滅,他也要讓時間再度回流,這一次他會為顧餘生綻放,將所有修為都留給徒弟,有了這份力量,就算沒有他,顧餘生也能除去魔靈,好好地活下去。

“草木無情才能心如止水,我早已不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優曇婆羅,餘生,你把我變成人了,可你……”

釋英的眼角漸漸泛紅,就在眼淚即將落下的那一刻,顧餘生卻突然輕笑著問:“我于師父而言,是犧牲自己壽命也要逆轉時間拯救的人。所以,師父沒有我是不行的,對吧?”

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情問這種話,釋英竟不知該說他什麼才好,只能聲音哽咽地應:“是。”

“我對師父如此重要,可我沒了師父一定會死,所以,不論優曇婆羅還剩下多少壽命,你都要想盡辦法為我活著才行。”

這隱忍的哭腔讓顧餘生瞬間睜大了眼,他想看一次釋英在乎自己的模樣,卻不願讓師父真的傷心,當即不敢試探了,立刻吻了吻師父的眼角安撫道:

“我這一世的心臟牧白衣還留著,如今遲素已被封於劍神之心,我體質再強也撐不了多久,還請師父儘快把我的心換回來吧。”

釋英本以為此戰已經失敗,未想竟聽到了這樣的話,他抬眼看向顧餘生,那神色哪有生離死別的模樣。這個狡猾的徒弟前世就與魔靈同歸於盡,今生得到了仙草怎肯再次赴死,定是早就計畫好了一切,只是沒有告訴他。

這小子還記得他只剩下五百年壽命,為了讓他不認命,就刻意讓他體驗一次生離死別,用自己的命來威脅他活下去。東靈劍閣流傳的鐵律果然沒錯,劍神一遇到仙草有關的事就發瘋,為了永遠留下這株草,他連自己的命都能拿來做賭注。

顧餘生,好你個顧餘生,翅膀硬了竟是連師父都敢騙了!元如說的沒錯,他養的徒弟果然是整個東靈劍閣最欠揍的劍修!

“顧餘生,你是想受罰了嗎?”

釋英一世修佛,這是頭一次生出怒氣,然而縱使嘴上再怒,手也已快速為徒弟止血,見他還不行動,又催促道:“心呢?快給我!”

這樣的舉動讓顧餘生眼中多出了幾分笑意,他將牧白衣留下的儲物戒指放在釋英手中,湊到仙草耳邊輕聲道:“師父,救我。”

這是釋英收下顧餘生後教的第一句話,這個徒弟太倔,戰了這麼久始終不曾依賴師父,釋英以為他早已將這些事忘了。未想,今時今日卻聽見了這句話,他看向顧餘生,那雙眼裏滿是想要活下去的期望,一如初見之時。

只是對視,釋英因徒弟任xin行為生出的氣就消了,他熟練地掏出柳葉刀,就如過去哄顧餘生喝藥時一般輕言安撫:“躺下,有師父在,你一定不會有事。”

作者有話要說:顧餘生:皮這一下真開心啊!

釋英:跪劍鞘警告!

遲素:我真傻,我以為他是個菜鳥,結果居然是通關老玩家……

顧餘生:抱歉,看過攻略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