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慕楚昊已經抽完第二包煙，久到他覺得不止喉嚨，就連整個胃都灼燒起來，他才站起身，慢慢又朝浴室的方向走。
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聽，沒聽到浴室裏再傳出任何聲響。慕楚昊想了想，輕輕推開了門。
“夢汐？”
站在門口，他看見浴缸內團抱着自己，一動不動的夢汐。
夢汐聽到他的聲音了，可她依舊不想動，她甚至連呼吸都覺得累，更別提一記眼神或是一個扭頭的動作。
“外面有衣服，我給你拿進來。”
站在門口，從夢汐冷靜的神情中，慕楚昊知道藥效已經過去。他心疼的看着浴缸內的人，轉身就去拿早叫人準備好的衣物。
夢汐聽見他的腳步漸漸遠去，不多會兒，篤篤的腳步聲又傳了回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近在耳畔。
“給，把身子擦一下，穿上吧。”
慕楚昊取過酒店的大毛巾，往她頭上一搭，再將手裏的衣服放在一側的洗手檯上。
之後他又轉身欲走，夢汐終於擡起頭來，她看着慕楚昊衣衫盡溼的背影，忍不住開口，“你的衣服也溼了，你要怎麼辦呢？”
他回過頭，對夢汐淡淡一笑，“沒事，外面有。”
說完他便離開了浴室。而夢汐定定望着那扇閉合的門，心想，既然外面有更換的衣服，你爲什麼還不換下來？
夢汐長長吐了口氣，她伸出手，指尖煩亂的穿進發梢，備感無力。
到底，她要怎麼樣面對他？
在浴室內猶豫一翻，當夢汐整理完畢出來的時候，已經又是半個小時過去。
而出來，夢汐也見他換了一身衣物。她輕輕咬着嘴角，站在浴室的門口，腳下好像沉得灌了鉛一般，移不了半步。
慕楚昊瞧出她的侷促和緊張，長眉淺淺一蹙，他又朝沙發裏去，儘量拉出距離，讓夢汐覺得沒那麼拘謹。
“李易生做的？”
知道她正羞憤和不安，一定不會先開口說話，所以慕楚昊起了話頭，想聽聽這事的起因是怎麼回事。
夢汐擡眸，遠遠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漂亮的秀眉凝得緊緊，嘴角亦然。
她久不說話，慕楚昊也不逼她，只是用他那雙透亮的眼睛，久久凝視，好似要將夢汐看穿一般。
夢汐的指甲掐着掌心，心口在他的凝視下，慌得沒有節奏得亂跳。想起剛纔她種種毫不知恥的行爲，夢汐羞慚的垂下頭。
“今天晚上我本不想參加的，可猶豫了很久，我還是來了。我對李總說我有事，得快些離開，請他帶我認識一下公司的老闆。後來他們要我敬酒，李總說他們的酒太烈，給我另外拿了一杯紅酒。在我走的時候他又留下我，說是有事要和我說，後來……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夢汐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她萬萬沒有想到，李易生竟然對她做出這種不堪的事情。先前就聽說了他的過往史，但由於他一直沒對自己過份過，所以今晚，夢汐確實也沒將他往那方面想。加上又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更是沒想到他竟遞給自己一杯下了藥的酒。
可慕楚昊聽着，他的重點卻沒放在李易生的卑劣行徑上，他只輕輕的問，“你爲什麼不想參加？”
夢汐心頭一顫，她咬了咬嘴角，才又低聲說，“我本來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像這種阿諛奉承的宴會，我更是討厭。”
“你是不喜歡見到我吧！”
他突然就從沙發裏站了起來，夢汐瞥着他映在地毯上的那道影子，無形之中那道影子似乎散發出冷冽陰寒的氣息。
夢汐趕緊擡起頭，不敢再看那團影子，可她擡眼之後才又發現，比起地毯上，眼前男人臉上那陰鷙寒冷的表情，更加令她心跳加速。
“不……不是……”夢汐惶惶搖了搖頭，細聲細氣說，“我不是不喜歡見到你，是我今晚……”
“這麼說你就是喜歡見到我囉？”
他不讓夢汐說完，搶着又把話題接了回來。
夢汐怔怔望着沙發處的他，腦子又開始亂了。
“不，不是喜歡……”
“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呂夢汐，你給個痛快話！”
可能是先前的衝動積壓在身體內，此時的慕楚昊覺得煩躁，身體內似乎有團悶氣沒有釋放，直叫他身體和心情，就連呼吸和口氣，全都沒一樣舒心。
夢汐竟被他突然惡劣的語調，驟然間嚇得身體輕輕一抖。
他站在射燈下，一片橘黃的光暈裏，好看的眉心裏一股難以掩飾的高貴。但此刻，這抹高貴淺淺蹙起，蹙成被遺棄的不甘。
望着俊容罩上一層憂傷的他，夢汐的心，微微刺了一下。她緩了緩情緒，方纔不急不慢的說，“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不想遇到你，所以今晚纔不打算來。”
與其心軟的留下一絲希望給他，不如殘忍的說出來，了斷他沒有結局的癡想。
慕楚昊靜靜聽着，又看着夢汐靜得不起絲毫漣漪的神情，他的心和拳頭一樣，緊緊的揪在一起。
“哼……”他突然冷冷一聲笑，眉峯向上邪肆的挑起，“如果不是我，現在的你早就被李易生壓在身下，等到明天醒來的時候，你會痛苦一輩子！
”
“是，所以我要感謝你，在電梯裏看到你的那刻，我不否認，是迄今爲止我生命裏最感激你的時刻。所以，你是想聽我感謝的話嗎？”夢汐也冷冷的問，他們之間，經歷了剛纔那樣一次對兩人來說都是災難一樣的洗禮之後，再度回到僵硬的關係上。
“我不要你感謝我！”他重了口吻，眸色亦是濃了幾分，“夢汐，我要什麼你應該知道。”
“對不起，你要的東西我早就給了別人，已經沒有了。今晚的事還是要謝謝你，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夢汐不敢在這隻有二人氣息的房間內多停留半秒，她走去彎腰拿起自己的包，沒有絲毫留戀的走去房間的門前。慕楚昊流星一樣衝過來，他拉着夢汐的手，柔了口氣，“夢汐，先別走，我有話要和你說。就算是看在剛纔我幫你的份上，留下來，好不好？”
夢汐不敢留，所以她甩開腕上的手，口氣堅決，容不得半絲妥協和退縮，“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說完她便拉開門，這次，慕楚昊也沒阻止，眼見夢汐的身子就快閃過那道門，他幽然低沉的又開了口，“你姐姐想要個孩子……”
夢汐的手心握着門把，隨着他的話，她步子定在原地，視線空茫的望着走廊的牆面。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神情是多麼僵硬，她只知道她想祝福的笑，可嘴角如何也柔軟不了。她很努力很努力，終於在脣邊牽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只是她的視線依舊對着空蕩蕩的走廊，瞳孔深處並沒映着此時那個憂傷的男人。
“這麼多年了，你們也應該要個孩子。如果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那就有義務和那責任實現姐姐的願望。而且，她的願望很合理，不是嗎？”
如果他和姐姐的婚姻裏有了孩子，或許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了。
可慕楚昊是不想要孩子的，如果他想，孩子這事也不會拖到現在。
“夢汐，我不能要，如果有了孩子我們就真的沒辦法再走到一起了。”他的口氣真誠無比，卻又帶着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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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汐聽出來了，她聽到了他刻意的討好和對妻子情感的背叛。她痛恨這樣低聲下氣的慕楚昊，更痛恨陷在罪惡根源裏的自己。
她閉上眼睛，極痛苦的吸了口氣，細細的嗓音裏略帶哽凝，“和姐姐生個孩子吧，有了孩子一切都可以結束，大家的生活也才能重新開始。好好的，都過各自的生活，誰也別再想着誰，也別再耽誤誰了，這難道不好嗎？”
孩子，孩子……
慕楚昊的手指，彎了又曲，曲了又彎。
房間內依舊輾轉着濃烈的菸草味，而他心頭，亦輾轉着那些揮不去的苦楚。
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大家都尋得一個解脫，但只要一想到有了孩子他就再也沒有思念和糾纏的理由，他又覺得他的心，像抽了絲一樣的疼。不想，他不想把對夢汐的感情束縛起來，哪怕就是思念，他也不想被斬斷。
不是不想走出去，只是他沒有勇氣走出去，他沒有勇氣承受夢汐消失在他生活裏。哪怕就是氣味，影子，聲音，或是對她的思念，僅僅只有那麼一點都可以讓他回味，讓他感覺生活不是枯燥無味，他亦有信心用堅持來對抗命運安排的惡作劇。
他一直都告訴自己，既然是錯，那他一定能糾正過來！
但前提是，不能在這段錯誤裏多出一個錯誤的孩子。
慕楚昊沉沉的呼吸，他看着一動不動的夢汐，又說，“你姐姐說要，雙方的父母也催着我們要，但我一拖再拖。夢汐，我不能要，如果有了孩子，你就再也不會回來我這裏了。”
“就算沒有孩子，我一樣也不會回你身邊去。”
終於，夢汐轉回頭來看他，兩人都被暈黃的燈光籠罩着。房間的牆上，映着他們隔得遙遠的影子。
“你別這樣了，姐姐的要求沒有錯，你們必須要有個孩子。“
“如果你再不解開你心裏的結，你，姐姐，我，還有喬彬哥，對我們四個來說都會很痛苦。“
“楚昊哥，答應姐姐吧，你別再錯下去了！”
夢汐一字一字說得極慢，她想讓他聽進去，想讓他徹底解開心裏的結。
他們幾人已經糾纏了這麼多年，任誰都再也沒有時間和那精力繼續下去，也沒那必要了！
慕楚昊聽着夢汐的話，他看着她，再也無法找到當年那個看到他會羞澀，亦會笑盈盈的夢汐了。
他突然間就覺得力氣從身體內抽離，慕楚昊軟軟的又坐回沙發裏，他耗着頭髮，神情頹然落拓。
他又拿起圓桌上的煙，抽出一根，銜在嘴裏，點上。
夢汐看着他指尖的星火閃爍不斷，一絲絲淡藍色的煙霧嫋了起來，而他的面容，亦是籠罩在那層淡藍色裏。
她想走，可見到這樣落寞的他，夢汐還是有些不忍心。
她站在門口，手心裏的門把不知是該拉開，還是該闔回去。
而慕楚昊也沒再投她一記眼神，只沉默的抽着煙。
夢汐看到菸灰缺裏已經有了滿滿的菸蒂，想他剛纔已經抽了很多，她淡淡嘆了口氣，沉銀着說。
“別抽太多，把身體好好調理一下。“
“生孩子之前，煙和酒你都得戒掉。”
他嗤聲一笑，卻是頭也沒擡的說。
“對你來說這些東西只是對孩子不好，可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對我好不好。“
“你更沒有想過我在沒有你的日子裏是怎麼靠這些熬過來的！“
“如今對你來說，我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就算是我的身體，我的生死，對你來說也毫無關係了。“
“是這樣嗎？”
夢汐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凝着他，他精緻迷人的側面像是罩上一層橘黃色的薄紗，朦朦朧朧的。
彷彿永遠隔在紗後，不能真實的觸摸到。
她沉默不言，慕楚昊卻接着又說。
“你說的話我全都明白，我也知道我不能再錯下去，但我不甘心。“
“真的，夢汐，我真的不甘心！”
夢汐終於退回了幾步，她靠着牆，內心無限悵然。
“這又是何必呢？“
“你這樣對誰都不公平。”
公平？
慕楚昊沉默不語，只是猛烈的又抽了幾大口，一支菸在他手裏，沒一分鐘便就燃到菸蒂。
知道他是在用自殘的方式折磨自己，而夢汐覺得，他的自殘，其實也在折磨着她。
可是如今，她真的再也無法說出他想聽的話。
唯一能說的，那就只剩下些蒼白無用的，疏遠得幾近絕情的話。
“不管如何，今晚的事我還是要謝謝你…“
“我……“
“先走了。”
覺得沒理由和藉口與他單獨相處，夢汐拉開門，這次是沒有猶豫的走出去。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在她搭進電梯之後，汪紋綺從走廊的拐角站了出來。
她原本是在夢汐離開會廳的時候想叫住她的，可見李易生跟着一起，她沒好開口。
後來又看兩人舉止有些親密，她好奇，這纔跟着上去。
她記下了電梯到達的樓層號，腦子裏有了旖旎的畫面。
後來，她又見李易生氣沖沖回到大廳，由於好奇，她單獨來到記憶裏那樓層。
而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在外面等了這麼久，居然看到的是夢汐從慕總的房間走出來。
而且還換了另一套衣物。
瞧瞧，她還說他們之間沒什麼關係，哼，誰信！
汪紋綺轉頭，看了看夢汐剛纔走出來的方向。
她站出來，伸手撩了撩肩頭漂亮的大卷發，一步一步，朝那房間走。
第二天，夢汐趕回劇組，覺得昨晚那事實在丟人。
而且後面還把慕楚昊牽連進來，所以當劉姐問起昨晚的事，夢汐只說參加了，也見了幾個大老闆。
不過待的時間並不長。
劉姐笑着點頭，眼裏滿是欣慰。
夢汐苦澀的彎了彎嘴，她說是要背臺本，轉身一個人走去角落。
羅凱瑋去了日本還沒回來，而他的戲份也暫時告一段落。
今天，夢汐得和他的師妹石青搭戲。
想着那女人，夢汐擡眼尋了一翻，可看到的景象，卻令她瞠目結舌。
“好嘛好嘛，張導，今天的劇本你就稍稍替人家改一下嘛……”
石青不顧周遭有色的眼神兒，她雙腿跨坐在張導大腿上，摟住他脖子，兩人面對面“交流”。
張導肥碩的手，圈在石青不盈一握的柳腰上。
兩人的臉捱得極近，只差那麼一丁點兒的距離，鼻尖就可以蹭到對方。
“改，一定改！”
張導的聲音此時好像蘊藏某種激亢的情緒，洪亮如鍾。
“嗯……”
石青嗲哼了一聲，嗓音也不嫌肉麻的還轉了轉調。
“張導，你打算怎麼改呢？“
“我有個想法，咱們今天晚上吃宵夜，一起探討一下好不好。”
“吃，吃，吃！“
“找個有房間的吃。”
夢汐頓時死機，這石青膽子也太大了吧。居然這樣明目張膽！
雖然早就知道女xin娛樂圈就像一個動物園，女藝人們各玩奇招、陰招。
有的甚至是買通酒店工作人員，潛入製作人，導演，片商大佬的房間內。
但絕不會在劇組裏就這樣恬不知恥的巴結上去吧！
夢汐瞪大了眼，她看着石青和導演起來，二人一起往片場外走，不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轉過頭，看了看劇組人員一樣目瞪口呆的神情，心裏想着，這石青前些天不這樣的啊！
今天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放蕩了？
羅凱瑋，對，沒錯，準是他！
因爲今天他不在， 所以他這個小師妹，露出原型了！
搖搖頭，夢汐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
B市，摩天大樓的某層辦公室
“記住，我最大的容忍限度也就這一次。“
“如果你還敢對動她心思，李易生，你知道我的手段。”
百葉窗遮得嚴嚴實實的辦公室內，慕楚昊坐沙發裏，墨眸流轉戾光。
他冷冷望着辦公桌後的男人，嘴角緊繃。
李易生咬牙，五指緊緊捏在鋼筆間，似乎想將它折斷一般。
兩個男人目光嵌在一起，冷冽森然的和憤怒不甘的。
“我就不明白了，那女人究竟哪裏好，怎麼你們一個個都對她上心了？“
“羅凱瑋這樣，你也這樣。“
“是，那女人是漂亮，但大家逢場作戲玩玩就好，當什麼真！”
李易生實在氣不過，昨晚明明就可以把她搞到手了，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他本來就窩火，現在這男人還警告他不準再打那女人的主意，不甘心，他真不甘心！
“總之話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你最好管好你的皮帶！“
“不然的話，哼……”
他說了一半，站起身，眸光宛如尖利的箭，對準李易生的時候令他心生懼意。
縱然此時再有怒火，當下，李易生也只好咬牙往肚子裏咽。
他看着一步步往大門去，神情清冷孤傲的男人，嘴角線條緊抿。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