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174.她想得太美了

發佈時間: 2022-10-27 14:58:44
A+ A- 關燈 聽書

 陶小朵嚇了一跳,忙將視線從導航儀上收回,踩了剎車,熄了火。

 「向凌睿?」

 「開門!」

 男人整個氣急敗壞,俊容都扭曲了。

 她嚇得忙去開鎖,可是半天找不準是哪個鍵,只覺得耳朵里都是男人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他看她手忙腳亂的,心頭的煩躁更甚,爆到頂點,伸手一把打開她亂揮的小手,按下了控制板上的一個鍵,門上發出一聲鎖動響,他轉身幾乎是用甩的,甩掉身上的安全帶,踢開門,沖了出去。

 動作太猛,又坐了太久,身體肌肉還不能立即適應支撐的重心,他的身形就是一晃,差點兒跌倒。

 她嚇壞了,忙解了安全帶,下車,繞過車頭想要去扶他,就被他揚手止住。

 「站住!」

 「向,凌睿……」

 她聲音直接弱了下去,又驚雙慌,又措手不及的樣子,讓他直接別開了眼。

 她只有努力解釋,「對不起,我……是我不好,我……好像迷路了。之前我想問路,可是,他們說法語,我一句也聽不懂,英文也……」

https://www.nunu1109.com/ 波妞言情

 「我,我看大致方向好像也沒錯,就一直開下來了。我想……我想……這邊風景也挺美的,我還沒有看過這麼藍、這麼乾淨的海。」

 「抱歉,我應該跟你說一聲的。」

 他沒有看她,卻不住地搖著頭,一手支著額角用力地摁著,像是有什麼東西正鑽在那裡,疼得他臉都扭曲了。

 「夠了,夠了……」

 「可是剛才,我看你睡得那麼熟,就……就捨不得叫醒你。我想……」

 「我說夠了!」

 「阿睿……」

 「不要再說了——」

 他抬頭大吼一聲,面容猙獰陰沉至極,像他身後那片陰影里的黑色岩石。

 黯藍的眸子,幾乎收縮成針尖,直直刺在人心上。

 她被吼得喉頭一窒,不知該說什麼,就覺得鼻頭有點兒酸。她咬住唇,轉開眼,用力吸了兩口氣,腥鹹的海風聞起來並沒有那麼美。她一手撐在車蓋上,摁得手指微微泛了白。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仔細想想,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子吵過架了。就算之前他不告而別去慕尼黑,也沒有再像現在這樣子僵持過,曾經初識時,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那道鴻溝,又出現了。

 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緊迫,暴烈,讓人無法招架。

 海濱大道上的風很大,沒幾分鐘,就吹得人渾身發涼,頭髮全亂。

 太陽漸漸低垂,漂亮的海岸上染上一片片的陰影,陽光余餘地擦過了他們的頭頂,在路邊投下車影,車影上還長出了一叢小草。

 她看著那排小草瘋狂地晃動著,依然堅韌生長在土裡,沒有被催拔。

 慢慢的,她吸口氣,小小聲道,「我們,調頭,返回原路,好嗎?」

 他的身影立在那裡,只拿半個側背對著她,但是她能看到,他胸口一直起伏著,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一言不發的樣子,讓她真的很著急,擔心,可是她不後悔。

 「我覺得,我錯的還不算太遠。」

 「及時回頭,馬上就能靠岸。」

 「向凌睿……」

 她故意放軟了聲音,有種撒嬌的調子,慢慢的,往他身邊蹭過去。

 他像驚弓之鳥,一下暴起,「閉嘴!你以為就這麼簡單,回去?怎麼可能回得去?」

 是的,這就是那種他蜜月旅行時的海濱大道,行到這裡,其實已經偏離他們初始計劃的路線很遠了,折返回去根本已經來不及。

 「為什麼,回不去?我們坐飛機,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啊?」

 她依然一副挺天真的回答,反問,歪著腦袋,偷窺過去。

 他轉過臉,彆扭得不讓她看。

 「不可能,根本來不及。」

 「那我們,打電話,讓小黑弄架直升機來接我們?」

 「不行,這裡是邊境,附近有軍港。他們會直接把入境飛機打進海里,屍骨無存!」

 「哦,我以為,你們家應該神通廣大,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

 「……」

 扶在深色車門上的大手,一下子發出噼哩啪啦的骨節錯響聲。

 她嚇了一跳,也不管那麼多了,撲上去抓住那隻手抱進懷裡。

 「阿睿,你別這麼自虐啊!」

 「你放手,放手,該死的,你這個蠢女人。我叫你放手!」

 「阿睿,小心啊,啊啊——哎,哎喲……」

 兩人推拉撕拽間,陶小朵又絆到了男人的腳,給那金屬正嗑到腿上的麻穴,怪叫一聲就往下倒,忙著去拉男人吧,又怕連累到人,中途把收縮了回來。可男人看她要倒地,地上還是些破碎風化從旁邊的岩壁上掉下來的石子兒,本能的不舍讓他伸手去抱她。

 結果這腿腳一嗑上,雙雙都倒了下去,滾進了碎石堆里。

 還是她上,他下的狀況。

 她揉著被撞到的額角,哀嘆著睜開眼,看到壓在身下的男人,臉色是陣青陣白的,表情真心難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形容吧,就是那種家長恨鐵不成鋼的鬱悶:明明想氣得捏死丫的,偏偏又TMD的狠不了心,還得摟得緊緊的。

 老糾結了!

 「阿睿,阿睿,你怎麼樣?有沒有摔疼哪裡啊?對不起啊,我真的——太、蠢、了!」

 她是真的無比愧疚,繼續鵪鶉體認真道歉現在進行時,「早知道,我就不玩這個了。唉……之前他們說多麼簡單的,沿著一條大道往前開就成,兩岸風光無比美,進了小路也不用怕迷,反正朝太陽落下的方向就對了。」

 「我以為很簡單的,我向來方向感都很好。」

 「沒想到,歐洲的人,那麼少……我開了好久,都碰不到一個,碰到了……」

 「沒想到,歐洲的路牌也那麼少,連個碼數都不報一下……好歹人家去西藏還有個百公里數的界碑呢!」

 「還有,那個WIFI信息也好差,速度好慢的……」

 「不是說這裡是發達國家,我怎麼覺得連我老家的四五線小城市,都不如呢?」

 「我們是不是,到了一個假歐洲啊?」

 她就壓在他身上,嘀嘀咕咕地嘮叨了一堆。

 他本來氣得想爆脾氣,想推開人,又被痛到沒力氣施為。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哀,三而歇。

 等他喘過氣兒后,就覺得胸口這團肉壓著,沉是沉了點,很暖,軟軟的,風被車體擋去了一大半,他的眼裡只有她絮絮叨叨個沒完,表情豐富得堪比動畫片里的老鼠和貓。

 「夠了,你別說了。」

 他撫額,聲音沙啞得有些微顫。

 她住了嘴,翻起身,就打開車門,從裡面拿了一塊大毛毯出來,直接蓋在他身上,臉都掩住了,然後又壓在他身上。

 「……」

 這行為讓他整個人懵了一下。

 難道是他讓她不要說,她就直接行動了?

 沒錯。

 有了第一次拿毛毯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到最後,這發展方向完全脫離了向公子的思維空間,待他坐在隔溫隔濕毯上,靠著車門,手上拿著一杯香濃無比的甜咖啡時,真有種飛到了外星世界的感覺。

 哦,為什麼是外星世界呢?

 因為頭天在兩人做床上運動前,他看的女人寫的一本小說,就是星際背景,裡面的肉戲特別多,特別精彩,特別……難以想像的火辣。

 「阿睿,我可以說話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已經頭頂上,已經點上了露營用的馬蹄燈。

 燈光灑下一小片光,罩在他們頭上,四周的陰影越來越重,天色變成紫藍色,海浪聲混著風聲,依然呼嘯不停。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的,還著一種溫柔又縱容的味道。

 他還皺著眉頭,但情緒已經沒有初時那麼暴裂了,多了一絲無奈。

 他沒有立即回應她。

 她似是長吁了口氣,一歪腦袋,就搭在他肩頭,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意識快要迷糊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呼聲。

 「小朵。」

 「……」

 「對不起……」

 他捂住眉眼,聲音有些破啞,長長的抽息聲似乎從很遙遠的空間傳來,彷彿某個意識也落在過去的點上,一直一直沒有收回來。

 「我的腿,就在這裡沒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看到這裡,令我……」

 「……讓我……」

 他撐在身側的大掌用力地壓在地上,張開的五指收緊,僵硬得發白,就要抓破坐墊,又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聲音漸漸低下去,她抱著他的手臂,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他剛剛積蓄起的複雜情緒,又一次被她這小動作給打散了。

 這感覺也是,一言難盡。好像之前剛醒來,看到噩夢中的一切再現時,他憤怒、暴躁,想要不顧一切,把讓他突然陷入這種糟糕境地的傢伙,扔得遠遠的。

 然而,他沒能把她扔出去,而是為了拉她自己先倒下了。

 這后……

 他每每積蓄起那種糟糕的、想要爆吼、想要破壞的情緒時,不是被她軟軟地抱住,就是被她的絮絮叨叨打亂,她看起來是聽話了,不叨叨了,又開始在他身邊折騰來折騰去,一會兒拿毯子,一會拿墊子,一會餓了要吃東西,一會渴了要喝水。

 總之,她就像初遇時一樣,像他生命中的一個意外,生活里的一個特異點。

 「我知道,你為什麼討厭醫院。」

 她突然小小聲說,「我幼時在醫院住了一個月,我覺得好像住了一年。雖然,也挺有趣的,可是……我還是不喜歡那裡。」

 「我一個人去做唇修復手術時,打了一半麻藥,手術完結后,我走在路上,感覺好像隨時會朝後倒下去。」

 「每次生病,都挺脆弱的,挺想有要陪著的,可是……一直都沒有。」

 「時間久了久了,就習慣一個人了。」

 「可是心裡還是會迴避去醫院那種地方,那裡……人好多,好像顯得自己一個人,特別孤單,弱小……」

 他苦笑,「那不一樣。」

 她聲音悶悶的,「我覺得是一樣的。你遭遇當年的事情,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幫你……你……在那裡等了四個小時,240分鐘,我都可以碼出一萬字來了。可是,不是一口氣就碼一萬字的,我寫2千字就要去吃點東西,寫完四千,要去跑步,跑完8千我就要吃午飯了,邊吃邊和朋友嘮嗑兒……你沒有。」

 他身形一動,終於轉頭看她了。

 她一手支著腦袋,又開始叨叨,「我曾經等人的電話,等了一個下午,從日頭高懸等到日薄西山,四個小時,感覺糟糕透了。那時候,我真的很絕望……」

 「我特么地也很想罵娘!罵那個讓我等的王八糕子斷子絕孫!」

 她大吼一聲,轉頭看他,大眼裡蒙著一層冰,「向凌睿,我發現我越是害怕,越是會被它虐,情況並不能改變什麼。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直接面對它?它有那麼可怕嗎?」

 「你之前有句話點醒我,我們應該原諒曾經犯錯、發蠢、不那麼聰明的自己。這句話,是不是可以改成,你也敢回到這裡,安撫曾經無助絕望的心裡的那個自己,你現在獲救了,你活得很好,你已經從這個坑裡走出去,走去你的未來,你不怕了!」

 她說著這話時,一隻手不自覺地摁住了他的左腿,那裡被截除的部分超過了30公分,十分嚴重。

 剛才他沒能推開她,乃是因為看到那石崖時,斷肢處如火燒灼一般,再一次產生了幼肢痛,那種痛太刻苦銘心了,他根本忘不掉——忘不掉那漫長的四個小時,240分鐘里,那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鮮血,濃重的皮脂燒焦的味道,骨頭似乎直接與金屬摩擦著,他的腳沒有了知覺,甚至於腰部以下都無法動彈……

 太恐懼,恐懼到他無法自矣,只想爆發!

 「我……不知道……」

 很久很久,男人說出這句話。

 她握著他的手,覺得一片冰冷。

 她太天真了,僅靠一次自駕游旅行,憑她才認識他半年多一點的時間,就妄圖想帶他走出整整三年的沉痾心疾。

 她想的太美了!

 「我們上車吧!」

 「上車?」

 「往前開。前面有個避風口,這邊停車,不太安全。」

 她看著他,神色似乎恢復正常了,可是心更不安了。

 她扶他站起身,幫他重新坐回副駕位。

 她發現他坐下后,很快滿額頭都是汗,他的手緊緊抓在褲大腿上。

 她鼻頭一酸,忙別開了眼。

 她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痛,事故舊地重遊喚起了他所有的傷痛,曾經讓他一次又一次發燒,失眠,憤怒,暴躁的幻肢痛又開始了。

 也許他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當年事故時,那個可憐的、無助的自己。

 她是不是做錯了?

 也許她不該聽從戴納的建議,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去行使一名專業心理醫師的職責,想要幫他走出創作后心理障礙。

 她太高估自己了。

 「開車吧!」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她知道他是在自己面前死撐著的,就像死撐過那恐怖的240分鐘。

 她咬咬唇,發動引擎,慢慢朝前方開去。

 此時的車速是真的慢,是國內規定的城市內時速不超過40碼。完全沒有之前想像中海邊兜風的颯爽,少說也要飆個200碼,超過高鐵2分鐘吧!

 海風似乎更大了,她關上了窗,打開了車燈,前路漫漫,有點黑,路燈只有白石墩子高,打亮了路面,顯得周圍環境更是一片漆黑。

 突然間,一道黑影衝上馬路中央,陶小朵嚇了一跳。

 黑影蹲在馬路中,似乎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朝她看過來,她「呀」地低叫一聲,一腳用力踩了下去。

 「停車!」

 身邊的男人也發現了,大叫出聲。

 然而,他這一叫后,汽車以更快的速度沖了過去。

 砰——

 「嗷嗚——」

 「小朵!」

 「哎?」

 陶小朵覺得眼前一花,被人抱住,嚇得她連忙把腳從油門兒上鬆開了,轉去踩了剎車,聽到「嘎吱」的摩擦聲刮過耳膜。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