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曦走後，曹太太便從樓上的房間里下來了。她站在盤旋鏤空樓梯的半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偌大的客廳里的陳設，默默的發著呆。春霖和長安聽到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不由得從角落裡的小沙發上站起身，走到了樓梯口，抬頭看著曹太太的身影。曹太太沒有說話，神情里難以掩飾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悲涼。
春霖道：「媽！你怎麼了？你還是回房裡歇著吧。這幾天，你太勞累了！家裡現在也沒什麼事情。張媽和祝媽已經把小祠堂收拾好了。剛才，我給商號里打了個電話，夥計說沒有什麼事情。」
曹太太道：「我的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我們曹家……以前都是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自從我的公婆過世以後，我們就分開住了！如今，你們和春曦也算是分過家了！」
春霖急忙來到了樓梯的半腰，攙扶著母親的胳膊，勸道：「媽！你別難過。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身處亂世之中，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的！我們和春曦分開過也好……省去了很多的口舌是非……」
長安也緩緩的走到了樓梯上，道：「媽！你別難過了。我和春霖當著春曦的面都說了，我們和你一起住。」
曹太太摩挲著長安的手，悲涼的道：「我當時想著讓你和春霖去香港做生意……實在是覺得我們曹家對不住你！春霖的身上有病，不能和你同房共枕……我的心裡一直存著愧疚呢。我想著，你和春霖要是能在香港買到房子，過起獨門獨戶的日子……這就算我對你的報答了！」
長安急忙說道：「媽，你不要這麼說。教會醫院裡的洋大夫不是說了嗎！春霖的病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了！過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痊癒了！所以，我和春霖的心靈都存著很大的希望的。我們不計較這麼幾天的時間。」
曹太太聽完了長安的話，不由得感慨道：「你可真是我們曹家的好媳婦呀。我們曹家的祖上肯定積德了，所以才能讓春霖娶到你這麼個知書達理的好媳婦。你自從嫁給春霖以後，就跟著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我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心裡真覺得對不住你！如今，我們曹家也不可能在上海灘繼續做生意了。所以，我巴心巴肝的盼著你們能去香港，在那裡買上房子，然後過上安逸的日子。你們就成全媽的心愿吧。」
春霖道：「媽！我和長安會儘快去香港買房產的。我們都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你跟著我們一起去香港。」
曹太太道：「我畢竟上了年紀了，很不服香港的水土。另外，我們曹家世世代代都住在上海灘。所以，我不願意離開上海，我要在這裡守著。陸懋琦即便把我怎麼樣了，你們也不要覺得難過。我已經活了六十年了，什麼沒有見過，什麼沒有經歷過呢！」
春霖的眼圈紅潤了，道：「媽！你不要這麼說！你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們一定要帶著你去香港。我們決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
曹太太道：「你們真的不懂事。我都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你們為什麼還要跟我較真呢！反正，我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會離開上海灘的。你們不要多說什麼了。我有些頭疼，想回房歇一歇。」頓了頓，道：「你們去教會醫院裡看一看張成吧。」說完，便轉過身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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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霖和長安只好下了樓。春霖道：「媽的心裡既然拿定了主意，我們也實在勉強不了的。我們緊趕著去香港買一處房產吧。到時候，我們再想辦法把媽接過去。另外，我們也已經給巴黎那頭髮電報了。趙沐陽肯定會把一部分貨送到香港的。我們正好在那裡接著。」
長安道：「正是這話。我們緊趕著去香港吧。我想，這一次，陸懋琦肯定不敢使出什麼花樣了。他鬧得事情已經驚動了整個上海灘，大家的眼睛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春霖道：「哼！他現在是自身難保了，哪裡還有工夫算計我們呢！」
長安道：「這會兒，我們先開車去教會醫院裡吧。媽剛才說了，我們都好幾天沒去看張叔了！」
春霖和長安離開了公館。路上，長安買下了當天的報紙。曹家捐贈給抗日聯合會和慈善機構款項的事情已經登報了。長安笑道：「我們曹家出名了！大家都知道我們曹家是誠信之家！」
春霖嘆息道；「我們畢竟是付出過代價的。」說完，便加快了汽車，朝著教會醫院的方向開去了。
春曦和細煙回到了家裡。春曦回想著母親分家時候的情形，心裡又生氣了。他覺得母親實在很偏心，一心向著春霖和長安。於是，他的心裡又生出了一個主意，決定給叔伯們打電話。
曹太太在房裡躺了一個鐘頭。她醒來以後，叫張媽打來了洗臉水。張媽和祝媽很殷勤的伺候著曹太太梳洗。曹太太梳洗完畢，來到樓下的客廳里喝茶。她對張媽和祝媽說道：「哎！你們也都看見和聽見了……春曦真不是東西。」
張媽勸道：「太太，別生氣了。」
祝媽道：「二少爺從小就是那樣的脾氣秉性。太太不要往心裡去。」
曹太太道：「可不是！他自小都是那副脾氣秉性。我實在管不了他。哼！他不要以為我現在求著他養老了！我不過是那麼說罷了。我照舊住在這裡。將來，等我百年以後，我肯定要把這所房子留給春霖的！春曦和蘇細煙趁早別做白日夢了！」
張媽道：「太太的心裡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再生氣了。那蘇細煙是個什麼東西，哪裡佩住在這裡呢！」
祝媽道：「我聽說，胭脂巷裡的那個戲班子也不在了。哼！戲班子都解散了，蘇細煙也沒有仗腰子的娘家人了！」
曹太太冷笑道：「可不是！戲班子都解散了！她哪裡還有什麼娘家人！我眼瞅著，歡喜月和峨眉春兩口子也把細煙當成潑出去的水！」
正說著，門口傳來了汽車喇叭聲。曹太太站起身，看到外面的大鐵門前停著兩輛汽車。她不認識那兩輛汽車。小廝拉開了大鐵門。那兩輛汽車開到了公館的前面。曹太太急忙走了出去。她站在台階上，看到汽車裡竟然走下來小叔子們。曹先生的兩個弟弟帶著各自的太太們來了！
曹太太覺得心裡一驚。曹先生的大弟弟叫夢然，太太叫桂珍。二弟弟叫雪晨，太太叫鳳來。
夢然瞪著台階上的曹太太，喊道：「大嫂！我們專門來看你了！」
曹太太早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意。曹家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想必，曹家的這兩房也都知道了。曹太太冷笑道：「我們大房的事情已經辦完了！你們這會兒才來，是不是來的太早了！我告訴你們，這是我們大房的事情，和你們二房三房的人都沒有關係！」
夢然道：「大嫂，你可不能這麼說！我們都是曹家的人，你們大房出了事情，我們二房三房肯定要來問一問呀！總不見得，大嫂分不清裡外，把自己家裡人趕出去吧！」
曹太太道：「你們進來吧！免得鄰居聽見了笑話。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說完，扭頭走進了公館里。二房和三房的人跟著進了公館里。
曹太太叫張媽祝媽伺候著茶水。雪晨道：「大嫂！不是我們說你，你幹什麼要招惹大帥府的人呢！」
曹太太瞪著眼睛，喊道：「什麼是我招惹的！你們給我搞清楚！分明是陸懋琦招惹的我們曹家！他惦記著我們曹家的東西，設下圈套，硬是把我們家裡的金條擄走了！他簡直不是人，天打雷劈的畜生！」
夢然道：「大嫂，不管是誰的對錯，我們曹家在整個上海灘都出名了。你們這麼一鬧，要我們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曹太太冷笑道：「我們反倒錯了！難道我們由著陸懋琦欺負不成！二弟說話不動腦子！要是你家裡的東西被狗屁軍閥擄走了，你還能在這裡心安理得的放屁不成！」
桂珍道：「大嫂，說起來，當初分家的時候，本來就不公平。憑什麼把家裡的古董商號交給了你們大房的手裡。當初，公婆要是把產業交給我們二房三房，哪裡會有今天這種事情呢！我倒是覺得，大嫂真的愧對我們老曹家的列祖列宗！」
鳳來跟著說道：「可不是這個道理！都怪大嫂無能，把我們曹家的產業敗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主意，竟然跑到大街上喊口號！真不怕丟人現眼！」
曹太太道：「你們給我閉嘴！當初公婆在世的時候，我們大房苦心孤詣的經營商號。你們二房三房的人都貪圖享樂，壓根就不操心家裡商號的事情。你們每天除了吃喝玩樂，什麼時候管過家裡商號的事情！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大房的人都是打頭陣！所以，公婆當初把商號撥給我們大房照管，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我們大房去街上喊口號，這是我們大房的本事！我們大房一心支持抗日，支持慈善，哪裡做錯了什麼？外人都誇讚我們大房，偏偏我們老曹家的人反過來數落我們的不是！看來，親戚們還都不如外人！遇到事情，非但不幫忙，反過來看笑話，說風涼話！幸虧我們大房是有兒子的，不像你們二房三房，將來只能指望姑娘們和女婿們當家做主！」
原來，曹家的二房和三房都沒有少爺，只有幾位小姐。尤其是二房，最大的女孩子結婚以後，把女婿招贅到了家裡。夢然和桂珍板著臉，氣鼓鼓的。雪晨道：「大嫂，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二房三房雖然沒有生齣兒子，可姑娘和女婿們都是本分人。不像你們大房的春曦，從小到大都胡作非為！有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沒有！」
曹太太道：「你們放屁！你們就算是求著生出春曦這樣的兒子，你們都生不出來！我告訴你們，這裡是我們大房，還輪不到你們這些當弟弟妹妹的來我的家裡喊叫！你們都是知道我的脾氣的，你們要是惹火了我，我哪裡還管什麼親戚不親戚的！」說到這裡，便站起身，指著旁側的小祠堂，喊道：「祖宗們的牌位都在祠堂里供著呢！你們二房三房的人要是不懂事，心裡有怨言，只管跑到祖宗們的牌位跟前訴苦！我給你們點上香火，你們在祖宗們的面前說個夠！把你們剛才從嘴裡吐出來的話再吐一遍，讓我們老曹家的列祖列宗們都聽一聽！」
夢然和雪晨都不吭聲了。桂珍和鳳來相互看了一眼。桂珍道：「大嫂，你不要動不動就拿祖宗說事！」
曹太太冷笑道：「是你們先把我們曹家的祖宗們請出來的！」
鳳來道：「我們都知道你們大房已經分家了。」說完，故意冷笑了幾聲，道：「你們大房的春曦剛才給我們打電話了！我們聽說以後，都趕著來瞧一瞧。果然，大嫂正為分家的事情生氣呢！哎！也真是的！這家說分就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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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珍介面笑道：「可不是！這家說分就分了！我們本以為，大房的二少奶奶也會在這裡住呢！沒想到，春曦的太太竟然是個唱青衣的戲子。哎呀！你們還記得報紙上的新聞嗎？春曦的太太……叫什麼蘇細煙的……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胡說八道！哼！她竟然口口聲聲的說她是我們曹家的二少奶奶！哎呦！她簡直太不要臉了！」
鳳來笑道：「她本來就是個戲子，哪裡還要什麼臉面呢。我倒是覺得，大嫂當初怎麼答應春曦娶了個戲子呢！這麼大的事情，大嫂竟然也不跟我們二房三房的人商量。我們要是給大嫂出一出主意，也不至於讓你們整個大房的人丟人現眼！」
曹太太喊道：「住口！我們大房的事情輪不到你們操心。我告訴你們，蘇細煙只是春曦的姨太太！她休想當上我們曹家的二少奶奶！要不然，她豈能連我們大房的門都進不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雖然是個戲子，可她畢竟文武雙全，算是我們曹家姨太太里出類拔萃的了！那天，她有膽識站出來，維護我們曹家的利益，她就是我們老曹家的功臣！總比某些縮頭縮腦的是非精們強！那些縮頭烏龜們只敢在我家裡胡言亂語，哪裡有本事出去討要公道呢！」
雪晨道：「我們這次來，不是和大嫂說這些沒用的！我們是要討回東西的！」
夢然道：「三弟說的對！我們是來討要東西的！我們還是跟大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大房的財產必須要分出來一部分給我們二房三房！」
曹太太理直氣壯的喊道：「憑什麼？二弟，你說話也不嫌牙和舌頭疼！」又對雪晨道：「三弟，你還沒老糊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