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逝

發佈時間: 2022-10-06 00: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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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門兩喪。

 不要說是許慕晴她們村,便是十里八鄉,也是很少見到的。

 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不過並不需要許慕晴和許母沾手,最親近的姑姑一家都趕了回來,替他們坐鎮,加上別的一些親戚和同族親友、鄉鄰幫忙,甚至連孩子她們都不需要怎麼操心,三餐飽暖,自有人顧着。

 她們就只需要專心一致地難過。

 城裏離鄉下這邊並不遠,開車也就是四個多小時的路程,所以許慕明傷妻殺人的事,在村裏早已傳遍。好在許父許母爲人不錯,四鄰六舍相處得很好,許家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們還是很清楚的,便也並不怎麼排斥,只除了背後感傷嘆息兩句,倒也沒有誰在她們面前說些不好聽的話。

 只是田家人不甘心,在許父和許慕明出殯當日趕過來鬧了一場,不過她們也沒有佔着什麼好就是了。許家一夜之間相當於家破人亡,她自己田家的女兒做錯事在先,現在也只能說是被懲罰了,又有什麼好過來攪場子的?

 田家人來了,田家人又被趕走了,人來人往的嘈雜,多是多非的紛紜,許慕晴通通沒有聽進耳裏看進眼裏,她只是呆呆地,像個木偶一樣,由人支配着做她該做的事。停靈在家三個日夜,她幾乎沒有吃飯,也沒說話,唯一表意見還是在衆人商量捧靈的孝子該由誰來當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讓雋東來。”

 姑姑試圖勸過她:“雋東才一歲半。”

 鄉下迷信的,這麼點大的孩子甚至都要避忌喪葬大事,讓他捧靈,且不說他外孫子的身份,光這一點就很讓人忌諱。

 許慕晴卻是決絕不依,許母聽到後也是同樣斬釘截鐵,說:“就隨她!”

 於是雋東和許可就披了重孝,由親戚抱着,一人抱一塊靈牌上了山。

 蕭母倒是想來鬧——他蕭家的孫子,而且還是蕭家目前唯一的孫子(蕭方舟兩個哥哥生的都是女兒),她都還沒死呢,就讓他先給外姓人捧靈摔盆了?奈何許慕晴根本就不容她說話,她才跳出來,話還沒講兩句,許慕晴就從地上爬起來,拿了把刀往那祭桌上一砍,殺氣騰騰地盯着老太太,問:“你是要逼得我們一家都死絕麼?”

 蕭母便什麼話都不敢說了,只能就着鄰居相勸的勢忿忿不平地退了下去。

 出殯後四鄰散去,親戚也各自歸家,許家就只留下了些道場師傅,伴着嘈雜的鼓聲鑼聲靜靜入夜。

 許慕晴在表嫂的幫助下,安頓好受了驚的兒子和侄女以後,掙扎着去許母的房裏看了一眼,還是姑姑在陪着她,房裏燈光晃眼,映襯得牀上躺着的那張面孔,是如此素白蒼涼。

 經此一事,許母是以肉眼可見的度在迅衰老和病弱了下去,她強撐着一口氣,無非也就是不想讓餘下還活着人更加難過。

 她聽到許母氣若游絲地和姑姑說:“……去勸她,去勸她,讓她好歹也吃一些,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許慕晴聽罷靠在門上,眼淚順着乾涸得疼的臉頰流下來,痛到麻木。

 “你還好?”一個聲音小心地在她耳邊響起。

 她回過頭來,看着蕭方舟那張擔憂不止的臉。雖然說有許父臨去之前說的話,但這些日子,他仍然很盡職地扮演着一個好女婿的角色,跟着多有操勞,忙裏忙外,甚至聲音都凍得嘶啞了,臉上也起皮皺,嘴角都爛掉了。

 但他從沒來煩過她,只是默默地幫着忙。她休息的時候他會偷偷到房裏來看看她,看她有沒有被凍到,身體還正不正常;她夜裏守靈,他會很細心地檢查炭火有沒有熄,被鋪夠不夠暖;別人都忙得顧不上的時候,唯他還記着她,讓兒子,讓許可,讓一切可讓她心軟的人,給她送些吃的過來。

 親戚都在她耳邊說:“還好許慕晴嫁的男人不錯,這家裏裏外外都能安排得妥貼。”

 許慕晴雖說五感近於麻木,但她並不是真的死人,他爲她做的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裏,要說全無心軟,怎麼可能?

 傷心之餘,她也考慮過往後的生活,想着還是不要那麼逞強了吧,就給他一個機會,與他和好又怎麼樣呢?哥哥和父親說是那樣說,但總還是希望她日子不要過得太苦,能有個男人依靠的。

 人生已是如此艱難,她總要給自己一點退路,哪怕,僅僅是一點緩衝的餘地。

 他這個港灣雖說風雨飄搖,但閉上眼睛,仍然可以假作安穩。

 基於上面的考慮,許慕晴沒有再拒絕蕭方舟的好意,他試探着伸手過來扶她,她也回抓住了他的手。

 如無意外,此事之後,她和他大概也就可以前情盡釋了,或許做不到心平如鏡,但些許微瀾,應該也蕩不起什麼風波。

 兩個一起去看了睡下的兒子,之後,她順着他吃了點東西,疲倦睡去。

 翌日連道場師傅也都走了,姑姑家的表哥表姐們也盡離開,只有姑姑放不下心,還在陪着她們。

 家裏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許慕晴一早上收拾好,去許母牀前談了很久。

 關於往後,她們還有很多事要做的。

 許母之後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回城去住,她身體不好,一個人在鄉下許慕晴是決計不放心的,許可也跟着她,往後自然就是她的女兒了。

 然後家裏釀的酒,還有釀酒的那些東西,都轉賣給其他人,這個家,大概不到許母百年,應該是不會回來了。

 當然,許母同意這一切的前提還是,許慕晴答應不和蕭方舟離婚,就原諒他,好好地過下去。否則,她一個女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是病就是弱的,拖也要拖死她。

 許慕晴都答應。

 許母不放心,還把蕭方舟叫過來,看到他們兩個確實是和好了,方纔欣慰地點頭同意了之前說的事。

 許慕晴便又忙着賣家裏的東西,那些都是伴了許父一生的老夥伴,他愛惜它們如命,每次用過後,總是要擦得油光水亮,抹得一乾二淨。

 而從她記事時,家裏的酒香就沒有散過,她喜歡聞這樣的酒香,也喜歡吃許父釀過酒後大鍋裏鍋巴,放學了或者做事後餓極回家,抓一把在手上,是噴噴的香。

 但現在,這些都隨着許父的離去,再不復存在了。

 她收起傷感,跟人談好後,最後一次替許父將這些東西都擦拭乾淨,看着它們被人一車一車搬走,餘下還有一些酒,她就拿着送給了來幫過忙的親朋好友,順道辭別。

 這日黃昏,鄰居喊許慕晴去地裏摘菜——她父母因爲許慕明的事先前離家,地裏種的一點菜都死完了,好在大家也都曉得這情況,於是去摘菜的時候就會順便喊上許慕晴或者她姑姑。

 冬際天燥,盡吃肉食人也受不了,況且許母和許慕晴都是前段時間虧損厲害,正需要些清淡的慢慢溫養。

 許慕晴也不推辭,人家好意她都領,當然也會回些禮。只姑姑這會恰巧不在家,蕭方舟也因爲有個以前還算玩得好的同學家裏有事,因要借他的車,就拉着他當壯丁去了。

 許慕晴回頭看許母精神尚好,收拾舊物的時候翻到了許慕晴小時候畫的畫本子,她此時正帶着兩個孩子在翻看,臉上難得還露出了些笑意,便上前與她說了一聲,和鄰居走了。

 也沒有去多久,畢竟菜地並不遠,只是去井裏洗菜的時候耽擱了些功夫,結果就這麼一會兒時間,蕭母過來了。

 蕭母已經有幾日沒到許慕晴家來了,自從那天她攔了雋東,不許他做許家捧靈的孝子被許慕晴嚇走後,就被蕭家兄弟勒令不許過來——實在是許家太慘,蕭家名聲在地方上又不好,這時候再整出些什麼事出來,總要顧忌着些衆怒難犯。

 但有一件事老太太實在是忍不了了,她也是一個人在家,她也身體不好好不好?結果呢,說好的換媳婦不換了,孫子也給人家當孝子賢孫就差改姓了,特麼的更過份的是,蕭方舟他們後日都要離家了,她今天才曉得,自家那個好兒子是寧可帶許家那個要落氣的老太婆走,去養人家娘也不肯帶她走,好好養一養她!

 真是叔可忍嫂也不能忍了!

 於是在路口覷着許慕晴不在家,老太太就麻利地溜進了許家,當然她一開始也沒說別的,就理直氣壯一句話:“我來帶我孫子。”

 按說奶奶要帶孫子,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關鍵是雋東並不親近這個奶奶,還每每看到她就哭,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許母本想順着她,因爲現在是不順她不行了,她畢竟是蕭方舟的媽,許慕晴和蕭方舟的感情已經有了裂痕,往後要想和他能好好過下去,勢必不能跟他的家人都形同水火。

 可孩子看到蕭母就嚇得厲害,一步都不肯親近她,許母只得摟着他,一邊還勸,勸的話也無非就是這個是奶奶呀好孩子不要怕什麼的。

 蕭母就覺得礙眼了,她本來就是刻薄性格,兒子不親近她就算了,尼媽的連個這麼丁點大的小屁孩子都排斥她?惱起來了,嘴巴就開始沒遮沒攔,指着小孩子罵許母:“他這是幾個意思,看見我就哭?是不是你們教的,啊,你說,是不是你們教的?要不然他纔多大,就曉得衝着我哭?你們想讓他跟着姓許?啊,是不是?我告訴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們許家人還不曉得做了什麼缺德事正遭報應呢,別牽連了我孫子,他姓蕭,再怎麼和你們許家也沒關係!”

 蕭老太太這在許家一下死了兩口人的家裏講這種話,等於是直接拿刀在戳許母還血淋淋的傷疤,盯着面前的人嘴巴都哆嗦了,指着她說:“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還是人嗎?”

 蕭母這是幹什麼來的?吵架來的啊!聽到這話還得了,瞬時就炸了:“我怎麼不是人了?啊,我哪裏就不是人了?要講不是人,有你家更不是的人的嗎?兒子兒子是殺人犯,女兒女兒不要臉,嫁不脫一樣,年紀輕輕就往人男人面前湊,還倒貼,倒貼也就算了,還老指着這麼點恩義想讓我兒子給你們家當牛作馬……”

 許慕晴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惡毒老太太在跳着腳罵:“……就沒見過比你們家更不要臉的,我兒子是看你們家女兒可憐呢,怕她父兄不靠以後就死在外面也沒有人管,不得已收留了她,你們倒是好,還蹬鼻子上臉了,還連老帶小地要我兒子養,一家子封門死絕了啊,要別人家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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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氣得衝上去,把菜籃子往蕭母頭上一扣,厲聲吼道:“滾!”又從地上團團轉着撿了塊大石頭,把個蕭老太太立時就嚇得屁滾尿流。

 她嚇跑了還不肯服輸,邊跑邊喊:“要殺人啦!要殺人啦!媳婦殺婆婆,天地少見啦!”還有什麼“哥哥是殺人犯,妹妹也要當殺人犯了,一家子全成殺人犯了啊!”

 惱得許慕晴撥腳就要追上去狠狠教訓教訓這死老婆子,卻被許母喊住了。

 許母聲音淒厲,叫她:“許慕晴!”

 許慕晴只好轉回來,卻在看到許母那個樣子時心裏一涼,連忙撲上去,驚叫了一聲:“媽媽!”

 只見許母臉色青白,呼吸急促,整個人已經從小凳子上掉下來了,癱坐在門邊。

 兩個孩子也是嚇得不行,看到許慕晴過來都不知道反應,只一味地往許母懷裏躲。

 許慕晴不得已將兩個孩子抱出來,也顧不得他們,只扶着許母,小心翼翼地喚:“媽媽,媽媽~~”

 許母哆嗦着已是說不出話,費了很大的勁,才咬牙切齒地說:“離,離婚!”又指了指雋東,“兒子,許家的,許家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