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千年星
棠悠的叛逆和抵觸在今晚到達了史無前例的地步, 或者是積壓這麼多年的情緒井噴式爆發,在看到周欽堯紙飛機上寫著的這一句話後, 她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一個極其大膽、瘋狂的念頭。
就像一縷火星掉落在她枯瘠的世界, 瞬間翻滾燎原, 思想全部被它熱烈地控制住。
棠悠從未有過這麼衝動不理智的時候,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句【你到80歲都還是我的女兒】,一想到未來的每一天都還要在方萊這樣極端的控制之下。
她受不了。
棠悠可以讓自己在十八歲之前安安靜靜做一個木偶。
但遇到周欽堯之後,嘗過生命的鮮活,她不想、也不願意再回到過去。
她想逃,瘋狂地想要逃出這座牢籠。
棠悠的決心幾乎在一念之間。
把紙飛機疊起來藏到口袋裡,轉身, 看了眼二樓陽臺與地面的距離,
半晌,忽然自嘲地問周欽堯:
「你看我站在這, 像不像你講的那些故事裡被囚禁在高塔裡的公主?」
周欽堯:「不像。」
「嗯?」
「她們都沒你乖。」
棠悠滯了片刻, 仰頭對著空氣輕輕笑了笑:
「是嗎。」
「可我不想再乖了。」
周欽堯:「……」
女孩眼底劃過一絲琢磨難猜的情緒, 她沒有再說下去,道了聲晚安,轉身回房。
周欽堯還想問, 可樓上的燈很快跟著滅了。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雖然棠悠沒詳細說原因, 但一個眼神,足以讓周欽堯知道她此刻是不開心的。
他們之間的情緒互相牽絆,棠悠不開心,周欽堯的心也被她系著, 提不起任何興致。
他不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眼下棠悠已經熄燈睡下,似乎除了等她醒來再問,沒有別的辦法。
總不能現在這個點貿然衝到她家裡去。
不合適。
才十點,周欽堯也沒心思回家睡覺,打了個電話把衛凱叫出來,兩人在街邊的小店喝酒。
周欽堯想著棠悠,一直沒怎麼開口,他向來是這樣的性格,衛凱瞭解他,也不多問,就陪他喝悶酒。
酒醉心沒醉,周欽堯矛盾地想著——
如果沒有遇到自己,棠悠或許還在安安靜靜地學著她的大提琴,成功去國外讀書。
可她遇到了自己,生活的軌跡就變了。
周欽堯仰頭喝下一杯酒。
酒很烈,一如他濃烈的感情。
是他的喜歡給棠悠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她是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那他必須得是帶她出來的那個人。
酒喝到夜裡十二點,店裡的客人漸漸都走了,嘈雜的氣氛冷清不少,周圍的聲音因此變得清晰起來。
電視上在重播娛樂台的晚間新聞,主持人的播報字正腔圓,一開始周欽堯沒有注意去聽,是身邊的衛凱聽出了八卦的味道。
他看著電視,嘴裡嚼著花生米:
「我日,摸on這麼大的牌子都要造假啊,這世道,現在真是沒有可以相信的東西了。」
聽到衛凱的話,周欽堯心下一涼,以為自己聽錯了名字,可當他朝電視上看過去後,右下角的新聞標題讓他目光立即就沉了下去——
【摸on被爆產品多為人工鑽和莫桑石,品牌暫無回應。】
周欽堯:……
握著杯子的動作僵住。
「堯哥?堯哥?」衛凱在他面前揮手,問他,「再來兩瓶嗎?」
周欽堯刷地站起來往外走:「我打個電話。」
他給周彥打,然而周彥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給過去認識的幾個高層打,全部是轉接或關機。
世界好像就在一瞬間大亂了起來。
周欽堯只好自己在網上搜了下相關情況。
原來是義大利一個時尚博主購買了摸on的項鍊,被朋友吐槽像假貨後多了個心眼去做了鑒定,這才發現,標榜的名鑽不過是人工合成的鑽石,消息在國外推特爆出後多名國內買家相應去做了鑒定,這才發現他們佩戴的幾乎都是合成仿鑽。
這個話題現在還掛在熱搜上,正在快速蔓延發酵。
事情來得太突然,看到網上一片罵摸on的難聽評論,字字句句都戳在周欽堯心上。
他關了微博,心裡迅速竄出一團火。
喝下一口酒,玻璃杯略重地放到桌上,砰一聲——「操。」
衛凱被他嚇了一跳,抬頭發現,對面的男人臉色難看到可怕。
他不明所以,弱弱地問:
「……怎麼了?」
周欽堯搖頭,控制情緒:「沒事。」
其實他早就該想到,上次珠寶秀的假貨不會那麼巧是第一次,在那之前肯定早就開始了。
吳夢的貪婪和無恥遠遠超出了她做小三的本事。
周欽堯閉目,擰了擰眉心。
就在這時,桌上手機響,以為是周彥回過來電話,周欽堯看都沒看就接起來,卻聽到軟糯小姑娘的聲音:
「你睡了嗎?你給我開開門好嗎?」
周欽堯能聽到有風在耳邊呼呼吹過的聲音,他愣了下,馬上站起來:「你在哪?」
棠悠帶著一點小興奮:「你家門口!」
「……」
夜裡一點。
她瘋了嗎……
「站在那別動,我馬上回來!」
周欽堯買了單,快速跑回了胡同。
胡同裡五米一個小路燈,剛到四合院轉角處,周欽堯看到暗色路燈下,棠悠正靜靜靠在他家門口。
昏黃的光籠著她,一眼望去,佔據了自己的全世界。
他不禁快步向前,喊她的名字。
棠悠轉身,唇角下意識向上揚起:「你去哪了?我還以為你在家。」
周欽堯走近,還是難以置信:「你怎麼來了?」
姑娘眼裡漾著淡淡光華,故作輕鬆地笑著說:
「我越獄啦。」
周欽堯:「……?」
這才注意到她肩上背的書包和大提琴箱。
怔了怔,有些不可思議:「什麼意思?離家出走?」
棠悠眨了眨眼:「對啊。」
「……」
周欽堯停了停,忍笑似的去揉她的頭:「你又在想什麼呢。」
棠悠一點都沒笑:「我認真的。」
周欽堯表情頓住。
棠悠很平靜地看著他:
「我媽都知道了。」
「她不讓我出門,明天還要帶我回海城。」
周欽堯:「……」
似乎又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幼稚,棠悠自己說著說著也笑了,低低呢喃:
「其實我知道我飛不出我媽的手掌心,只是如果一定要走……」
小姑娘抬起頭,眸子清淡分明的映在夜色下:
「我想努力再見一見你。」
周欽堯被她的話怔住了。
猜到可能是身份暴露造成的問題,方萊的反對也在他意料之中。
可棠悠現在大膽的舉動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感動她的信任,卻也強烈的自責。
他竟然讓她獨自承擔了這場暴風雨。
周欽堯心疼地看著她,也是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讓你出門,那你怎麼出來的?」
棠悠偷偷一笑:「我從陽臺上爬下來的。」
說完還炫耀似的展開手:「我計算了距離,只是擦傷了一點。」
瘋了…
周欽堯心裡一緊,忙去看她的手。
等看到沒什麼大傷口,他才緩了緩,鬆一口氣。
這會的小姑娘,眼神勇敢而堅定。仿佛兩年前的自己,年輕衝動,滿心熱火,不顧一切。
把人領回家,取了碘酒紗布幫她清理傷口,淡淡問:
「你知道一個人在外生活的滋味嗎。」
「……不知道。」棠悠目光澄澈,充滿了信任:「但你會陪我一起的對嗎?」
周欽堯搖搖頭,手中動作輕緩:
「我會陪你,但不是這樣。」
離家,這並不是一個好的人生體驗。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一次,不希望她跟著再重蹈覆轍。
棠悠茫然看著他,似懂非懂他話裡的意思。
周欽堯淡淡一笑,幫她貼好創口貼,沒再說下去,而是轉了話題:
「餓嗎。」
說起來棠悠回來到現在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肚子的確餓了。
可她環視男人簡單的房間:「你這裡有什麼吃的?」
「你想吃什麼?」
「麵條有嗎?」
周欽堯站起來:「我出去給你買。」
「那不要了。」
現在兩人相處的每一分鐘對她來說都很珍貴,棠悠拖住周欽堯的袖子:「你別走。」
周欽堯知道她的心思,可小姑娘肚子餓著,又不肯讓他出去…
想了想,他起身:「你等我兩分鐘。」
雖然不知道周欽堯要去幹嘛,但這個時間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棠悠點點頭:「好。」
兩分鐘後,周欽堯提了一袋東西進來。
放在棠悠面前:「你看看有沒有喜歡吃的。」
棠悠湊近打開一看——
各種各樣的零食,果凍,蛋糕,巧克力,威化餅乾……
「哪來的?」
周欽堯指對面房間:「小洋的。」
棠悠噗嗤笑出來,「那他醒了會不會怪我偷吃他零食?」
「他最近忌口,這些都不能吃。」周欽堯在袋子裡翻了翻,拿出一條奶油味的威化餅,拆開包裝,「那個臭小子最愛吃這個,你嘗嘗。」
棠悠接過來咬了一口,香香脆脆的:「嗯,好香。」
大方的從中間掰開,剩一半給他:「你也吃。」
周欽堯眯了眯眼,卻懶懶拿走她手上被咬過的那一半:「好。」
邊說邊不緊不慢地放進自己口中,嚼了兩口,意味深長:
「嗯,的確很香。」
間接的這份親昵讓棠悠紅了臉。
她不自然地低頭去拆一袋吸吸凍:「…那我吃這個。」
用力滋溜吸了一口,臉頰都凹了進去,果凍爽滑甜潤,小姑娘眼睛彎出好看的弧度:
「這個也好吃!」
「那我也嘗嘗。」
「……」
之後就是,棠悠每吃一樣東西,周欽堯都會湊過來嘗上一口半口的,一開始棠悠還有點不好意思,慢慢的就變成了兩人的零食品鑒大會。
那種明天就要傷感別離的氣氛全然不見,半夜的東廂房,持續不斷地能聽到女孩咯咯咯的笑聲。
這種放鬆,只有周欽堯可以給棠悠。
也只有棠悠才可以給周欽堯。
氣氛正濃時,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來。
周欽堯看了一眼,神色稍斂。
他站起來離開:
「你先吃,我出去接個電話。」
棠悠:「噢。」
走到院子裡,接起周彥的回電。
那邊有點疲憊地說:「一直在忙,才有空給你打過來。」
周欽堯問:「我看到新聞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其實事情幾天前就爆出來了,我用盡一切辦法都沒壓下來。」
「……」
沉默了會,周彥說:「哥,其實我現在在醫院。」
見周欽堯不說話,他又補充:「大伯氣到爆血壓住院了,剛剛在搶救。」
沉沉的一聲歎氣。
「這幾天到處都是退單和索賠,還有無數律師信,工商那邊也來了人,公司亂作一團,吳夢根本沒有想要挽回的樣子。」
「哥……」
周彥的聲音裡帶著祈求和無奈。
周欽堯曾經豪情壯志發誓無論周家是興是敗都不會再踏入一步,可真當看到它如山倒下去,他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灑脫。
抽了幾支煙,煙灰幽幽淡淡融進月色,思緒越拉越長。
再回房間的時候,棠悠靠在床邊睡著了。
周欽堯幫他拉好被子,坐在她旁邊。
離家出走的姑娘,一夜之間轟然倒下的家,周彥反復的懇求。
好像是宿命讓這一切發生在一起,周欽堯第一次覺得自己肩頭的擔子被什麼東西壓了下來。
而他,沒有選擇。
天幕露白,又到新的一天。
小姑娘睡得很踏實,周欽堯一夜未合眼。
七點的時候他叫醒棠悠:「乖,起床,跟我去個地方。」
棠悠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清晰的男人面孔,夢中的幸福似乎還在現實中延續。
她伸了個懶腰:「去哪?」
周欽堯:「你家。」
「……」
雖然百般不情願,離家出走一夜的棠悠還是被周欽堯扭送回了家。
別墅門口,容姨不知是在跟誰通電話,看到他們進來,忙欣喜萬分的跟電話裡的人說:
「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對方說了一句話,容姨把手機遞給周欽堯:「我們太太找您。」
棠悠怕方萊為難周欽堯,想去搶電話一人做事一人當,卻被周欽堯擋回來。
眼神暗示沒關係,他接起電話。
女兒半夜離家出走,每個當媽的都會覺得是被男人教壞了。
劈裡啪啦的一陣責駡自然是少不了,周欽堯靜靜聽著,也沒反駁。
聽了好一陣後才禮貌沉穩地回了一句:
「不必了,來回辛苦,我來見您。」
這場會面是必然。
掛了電話,周欽堯對棠悠說:
「我去一趟海城見你媽。」
同時也給周彥發去一條消息:
——【所有資料準備好,我今天回來。】
31、日落之鑽
棠悠原本要跟著一起回海城, 但是被周欽堯拒絕了。
這一次的回去,不止為了棠悠, 也為了收拾自己身後的那個爛攤子。
在不確定結果的情況下, 周欽堯不想貿然給棠悠徒增煩惱。
走時兩手空空, 回去依然不帶一物。不同的是, 那時的周家風生水起,現在卻唏噓無數。
周欽堯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到達海城後,是周彥來接的他。
在車上,他聯繫了方萊。
方萊沒想到周欽堯竟然這麼快就來了,意外之餘倒也稍稍覺得這個男人有些誠意, 但她眼下也忙得抽不開身,便囑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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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個車,到周氏集團大樓23層休息室來找我。」
周欽堯微微一頓:「好。」
反正他要去的也是這個地址。
海城, 周氏集團大樓。
從早上股市開市以後, 眾股東就集聚在了23層會議室商量對策, 整個會議室圍滿了人,卻獨獨不見吳夢。
天下大亂,她卻不慌不忙, 秘書通報, 她還在用早茶,半小時後到達會議室。
董事長入院,局面一片混亂,今天再不拿出應對方案, 公司分分鐘面臨垮臺破產的可能。
股東們各個都氣憤至極,卻又無可奈何。
方萊作為股東之一,困在會議室裡乾著急也沒用,接到周欽堯的電話後,想著反正吳夢還沒來,乾脆先抽個空,到外面休息室見一見這個把自己女兒拐走的男人。
方萊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時的印象,沉穩大氣,目光有底氣,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可是到頭來還是看走了眼,他竟拿著人家名字身份欺騙自己,不是什麼老實人。
在休息室裡喝下一杯茶的功夫,面前的門終於被人推開。
兩個男人齊齊進來,方萊抬頭,看到是周彥和周欽堯。
以為周彥是進來通知自己開會的,方萊忙問:「是吳總來了嗎?」
周彥搖頭,指著周欽堯:「我帶他來休息室見您。」
估計是找不著路,又剛好碰上了周彥。
方萊點點頭,瞥了周欽堯一眼:
「進來吧。」
周彥自動把門帶上出去,周欽堯坐到方萊對面。
方萊視線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言不發地重新審視著。
男人穿著黑色皮衣,很隨意的敞開,眼底稍稍有一些倦色,眼神卻異常冷靜沉穩,面對她,沒有半分虛怯。
方萊從一開始就挺喜歡他的這份底氣,只是可惜了。
她收回視線,冷淡問他:
「昨晚有有去找你了?」
周欽堯:「嗯。」
方萊問得很直白:「那你們發生了什麼沒有。」
周欽堯被問到愣了下,隨後輕輕一笑:「發生什麼?」
方萊眉眼一挑,對他的裝傻有些不滿:「你不要明知故問。」
「伯母。」周欽堯平靜回望過去:「您問這個問題,首先對棠悠就毫無信任可言。」
方萊:「……」
竟然被懟得啞了口。
但他這麼說,也算是一種回答。
方萊嗤笑一聲,放下茶杯:
「你倒教育起我來了,我問你,跟有有認識多久了。」
「大半年。」
方萊在心裡算了算,好傢伙,原來女兒剛剛搬到c城就糾纏上了,自己竟然一直沒發現這兩人之間的苗頭。
「行吧,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很欣賞你之前在珠寶秀上對她的那種本能,但是很抱歉,你不適合她。」
周欽堯身體微微往沙發上靠了靠:「您判斷的條件是什麼?」
方萊也無謂遮掩,很坦白:「門當戶對。」
周欽堯很輕的笑了笑。
方萊把他的這個笑理解為那種受到打擊後的尷尬。
她心裡竟然有些不忍。
說句實話,這個男人之前她是非常滿意的。
無論是身高,長相,還是處事應變能力,都是她見過的年輕輩兒裡拔尖兒的。
可脫下謝丞這層皮,披上一個普通人的外衣……
當媽的,誰忍心,又捨得將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女兒下嫁。
從一開始,門當戶對就是方萊的第一標準。
事無兩全,方萊雖覺遺憾,但為了棠悠的下半輩子,她不得不自私一點。
「放心,來日方長,你會遇到適合自己的那個人的。」
周欽堯想過和方萊會面的各種激烈場面,卻沒想到會是這般平和。
最後她竟然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這一句滿懷關切的慰問讓周欽堯覺得,這個未來岳母,也不是那麼暴虐無道。
他頓了頓:「伯母,其實我——」
話未說完,周彥進來敲休息室的門,對著房裡的人說:
「吳總來了。」
方萊自然馬上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我要去開個會,你在這等我,來都來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周欽堯也跟著站了起來:「好。」
方萊出門,周欽堯也出門。
她看了他一眼,只當這個年輕人禮儀周到,是在送自己,便沒吱聲。
可她都走到會議室門口了,周欽堯還跟著自己。
方萊皺眉回頭:「你跟著我幹什麼?」
周彥這時在前推開會議室的門,「哥,進去吧。」
方萊:「???」
周欽堯兩步上前,經過方萊身邊時轉身。
男人眉目冷冽,話語有力:
「對了伯母,我還沒有正式跟您自我介紹。」
他伸出手——「您好,我叫周湛。」
方萊:「……?」
周湛?
這個名字在方萊耳朵裡過了一秒,雖然沒有馬上想起來是誰,但潛意識的指令卻讓她自覺也伸手握過去。
接著,在自己終於反應過來周湛是誰時,男人已經先她一步跨進了會議室。
方萊站在原地,大腦有些嗡嗡發懵。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對棠悠說過的話——
【周家的最優秀的長子周湛,驕傲矜貴,十六歲直跳義大利珠寶設計學院,從小泡在鑽石堆裡長大,現在還在國外讀書……】
等等。
他不是在國外讀書的嗎?
怎麼和自己的女兒勾搭到一起了……
這個周湛確定就是那個繼承鑽石王國的周湛嗎?
不可思議,怎麼可能?
方萊扶著門,有些暈。
周彥來請她,「方總,您還不進去嗎。」
方萊回了回神,收住心底詫異,淡定跟著走進會議室。
這一進去,就感受到了現場強烈的火/藥味。
會議室的總裁位一直是吳夢坐的,她喝完早茶剛進來坐下沒多久,就聽到台下一陣騷動。
緊接著,全部人都站了起來。
察覺氣氛不對,她側眸一看,瞳仁驟然縮緊。
一身隨意充滿桀驁的男人身影,久違,卻不陌生。
吳夢嘴微張了張,眼底難掩震驚,但到底當了這麼久的領頭人,有了一定的心理素質。她很快藏住情緒,轉著椅子面朝他客氣笑了笑:「你回來了?」
周欽堯沒給她回應,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周彥遞上一堆資料給他。
兩人有條不紊,所有的交流都視吳夢為空氣般。
女人的笑容尷尬僵在嘴角。
周彥:「今早開市摸on的股票已經跌了11%,目前全國各大門店每天都會接到上千份以上的退單,綜合各處索賠信息,截止目前虧損保守估計已達到……」
周彥欲言又止,說不出口。但即便他不說,周欽堯也都看到了。
他快速翻過手裡的一疊數據資料,越看,眉蹙得越緊。
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方萊這時在他旁邊坐下,還一副【這真的不是我的幻覺嗎】的眼神看著他。
「所有退單無理由接受,公關部立即起草致歉聲明,同時宣佈摸on會全面停業整頓。」
眾人一聲不吭,對周欽堯的話似乎沒有反對意見。吳夢坐在主席位置,愣了半晌,笑出來:
「你在幹什麼?」
周欽堯頭都沒抬:「收拾你的爛攤子看不到嗎?」
吳夢覺得更好笑了:「周湛,現在誰才是坐在總裁位置的人?」
吳夢話說完,眾人心裡皆是一提。
二夫人霸權已久,太子爺忽然回歸,這場爭奪大戲注定充滿風波。
周欽堯丟了手裡的資料,抬起頭。
耐人尋味地看著吳夢,半晌,他傾身向前,冷冷的聲音碾壓過去:
「我願意讓你坐在這個位置,不代表你真的配坐在這裡,明白?」
簡單一句話,響亮打了吳夢的臉。
我不要了的東西,你可以暫時擁有,但我也隨時有權利收回。
「請吳小姐出去,這裡不需要她。」周欽堯旁若無人的趕人,半分面子不給,話又狠又絕。
他的突然出現吳夢毫無準備,幾個回合下來,臉色已是微白,但她仍想以身份壓制對方:「周湛,我才是公司的負責人!」
「現在是我了。」
冷冷五個字,語氣淡,也強硬:
「出去。」
吳夢不動,周欽堯漆黑的眼眸抬起,冷漠中挾著顯而易見的不耐:
「要我說兩次嗎。」
周彥馬上站到吳夢旁邊,伸手引路:「吳總,請。」
驅趕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周家兩兄弟的不友好一目了然,吳夢再放眼台下的一眾股東,也都低著頭,沒人站出來為自己發聲。
她自知這次玩過了頭,站不住腳,眼下也不得勢,無謂再強行自討沒趣。
扯了扯唇,給自己找了個臺階順著下去,語氣卻拐著彎的陰陽怪調:「那行,我正好要去醫院照顧你爸,這裡就留給你慢慢發揮了。」
……
周欽堯這個會,一開就是三個小時沒停。
大家對他的歸來默認並歡喜著,彷彿在汪洋大海中一艘搖搖欲墜的船,終於有了一片可以帶領方向的風帆。
這其中雖然有些吳夢的人不太服氣,但寡不敵眾,當前還是只能被迫接受太子爺回來的事實。
會議到最後,周欽堯列出了解決危機的方案,雖然很詳細很誠懇,但他深知,在競爭激烈的珠寶行業,摸on的品牌價值已經跌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眼下做的一切,全是在為他以後的計劃鋪路。
「還有問題嗎?」會議結束,周欽堯問眾人。
大家都搖頭,周欽堯微微側身,忽然問方萊:
「伯母,您呢。」
方萊:「……」
一場會議下來,方萊見識到了這個男人如何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將這場危機分析得如此深刻,所做出的回應也沉穩冷靜,毫無挑剔。
這才是摸on該有的風範。
會議結束,眾人都離開,方萊留了下來。
生活瞬息萬變,剛剛還是佑拐女兒離家出走的男人,現在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傳說中周家最矜貴的太子爺。
方萊也不知道該給出什麼表情,只感慨人生如戲,她覺得自己掌握了一切,卻不知生活也倒打了她一耙。
她自嘲道:「弄了半天,原來不是謝少爺,是周少爺。」
周欽堯斂眉,神情變得溫淡,不似會議上的鋒利:
「伯母,無論我是不是少爺,我對您女兒都是百分百的真心。」
方萊跟著一笑:「可真心不是用嘴來說的。」
她敲了敲桌面,指著桌上的資料:「我也是做生意的,摸on這次的危機足以令你們周家賠到破產。」
周欽堯頓了頓,點頭承認:「是。」
方萊緊接著問:「那你拿什麼真心給有有?」
她這句話雖然現實,卻也是事實。
周欽堯知道自己接管了一個多大的爛攤子,也知道將會面對許多複雜繁瑣的事情。
他沉默半晌,平靜對方萊說:「我可以重新開始。」
「可如果失敗呢?」
方萊邊說邊從包裡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和著桌上的水吃下去。
周欽堯皺眉:「您哪裡不舒服?」
「沒事。」方萊一口咽下,擺擺手:「老毛病而已。」
周欽堯拿過瓶身看了看,是一種鎮靜安定的藥物。
他帶著一絲疑惑看向方萊。
方萊拿回自己的藥,收進包裡。
安靜片刻,她才緩緩道:
「有有一歲半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走,幸運的是兩天后找了回來,沒人知道那兩天我是怎麼過來的……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有了這個病,只要女兒不在我掌控的範圍,我就會沒有安全感,會強烈的焦慮。所以今天一早聽家裡傭人說她離家出走了,我差點急暈過去,還好你又把她送回來了。」
周欽堯:「……」
原先並不知道這些,現在聽完,好像一瞬間也理解了方萊對棠悠變態的控制欲。
這種心理上的陰影,有些悲情,也有些無奈。
「可是棠悠已經十八歲了,她有自己的思想和愛好,您應該給她空間,給她自由。」
頓了頓,周欽堯輕聲說:「她比你想像的要強大。」
方萊沉默,半晌沒說話。
其實那晚棠悠的一番坦白她後來也反省過,用強加到對女兒的控制上來讓自己感到滿足和安全,卻不知被控制的那個人會更累。
「你說的這些我會去考慮,但是抱歉,」
方萊思考了許久,說:
「周家現在這個樣子,重建不是兩天就可以做到的事。或許你覺得我太過勢利,但我希望有有的未來是穩定的。」
周欽堯明白方萊的意思。
「那您希望我怎麼做。」
方萊忽然平心靜氣地笑了笑:「知道為什麼我女兒的閨名不叫悠悠,而是有有嗎?」
周欽堯淡淡搖頭。
「從她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天起,我就希望她將來有錢有勢,有人愛有人疼,有這世間最好的一切,要什麼就有什麼,不要再有任何磨難。」
方萊話語一頓:「可你現在給不了她這些。」
周欽堯:「……」
方萊說的是事實。
眼下的難關不知多久才能跨過去,重振周家信譽還需要時間、精力和許多因素。
「你要全心全意挽回你的家族企業,有有也要高考讀書,你們這個時候糾纏只會影響彼此,你會為她分心,她也會為你擔憂,所以——」
方萊清晰的聲音落下:
「我可以同意你們在一起,但不是現在。在你將公司扭虧為盈之前,你不准見她,也不可以告訴她你的身份。」
「……」
重建是一條辛苦的路,一旦棠悠知道周欽堯的公司面臨無數債款幾乎要賠到破產,以她的xin格,必然會為自己牽掛擔憂。
周欽堯也知道,方萊這一句【同意,但不是現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在激勵自己。
可周欽堯放不下。
他做不到沒有棠悠的日子。
「我可以答應您,但我也有個要求。」周欽堯說。
——
當天下午,周彥陪周欽堯重回c城。
落地已經是晚上八點,簡單的回四合院收拾了幾件行李,和吳芝玉宋小洋做了道別,剩下的,也是回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對棠悠交代。
周彥在旁邊碎碎叨叨地說著明天的計劃安排,一堆瑣碎大小事等著周欽堯去做。
他肩上似有千斤重,抽了根煙讓自己緊繃的思緒暫緩下來,才來到七號別墅門口。
棠悠其實給他發了不少短信,但周欽堯始終覺得,這些話,需要當面對她說。
棠悠好像一夜也沒怎麼睡好的樣子,終於等到人回來,拉他到自己房裡,關上門,緊張地問:
「你見到我媽了嗎?你們吵架沒有?她有沒有凶你?」
周欽堯很溫柔地搖了搖頭,撩起她耳邊碎發:
「你媽不知道多喜歡我。」
「……」
「真的。」
「別鬧了。」棠悠一點都不信,「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周欽堯握住她的手,「我沒騙你,你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棠悠睜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議,隨後又清醒過來:「什麼條件?」
「……」周欽堯沒想到棠悠竟然這麼瞭解親媽。
但他答應了方萊現在不能告訴棠悠發生的事,就要守住這份約定。
只好儘量緩和的對小姑娘說:「也不是什麼苛刻的條件…你媽只是希望我能更優秀一點。」
棠悠聽得忐忑不安:「所以呢?」
「所以我爭取了我們店裡一個外地的進修名額,學完回來就可以做店長了,你說好不好?」
棠悠:「……」
聽到這裡總算知道周欽堯這麼長的鋪墊是為了什麼,她眼眶一熱:
「你要離開?」
周欽堯還沒開口,小姑娘就撲到他懷裡:「我不要!」
周欽堯措手不及被她撲了滿懷,身體踉蹌往後退了兩步。
再堅硬的心也止不住柔軟開來,滿心都是無處躲藏的不捨和留戀。
「乖。」他摸著她的頭,安撫道:「可是我也想自己變得更好一點。」
「你已經很好了!」棠悠從他懷裡抬起頭,眸裡晶瑩泛光,倔強地去找手機:「我要打電話給媽媽。」
周欽堯心疼地看著小姑娘,攔住她,抱住她。
緊緊抱住她。
「聽我說棠悠,這是我自願的。」
棠悠愣住。
男人聲音低沉溫柔:「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棠悠是個體貼的姑娘。
周欽堯這麼說了,她開始吸鼻子,忍了又忍,委屈巴巴地妥協:「那要去學多久…?」
保守估計,重建一個品牌的聲譽,再快也要三五年,甚至,根本就無法東山再起。
周欽堯卻輕鬆一笑:「一兩年的事,很快的。」
棠悠:「……」
還好,只有一兩年。
不像之前她要去國外,分別都是四年起。
棠悠努力讓自己去看待這件事正面的地方,那就是方萊同意了她和周欽堯的事。
這麼一對比,周欽堯只是去學習一兩年,自己也沒有什麼等不起的。
對他們來說,這似乎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抽抽鼻子,棠悠軟聲說:「那你一定要快一點學,快點回來。」
周欽堯心化成一片,忍住湧上心頭的百般情緒,「我會的。」
他把自己帶著的那條鏈子帶到棠悠脖子上,那是母親姚月身前最愛的吊墜,這麼多年周欽堯一直帶在身上。
給了棠悠,是對她的承諾,也是信約。
燈光下女孩面容純真美好,周欽堯輕輕在她柔軟唇上吻下去,留下分開前最後的溫暖記憶:
「乖,等我。」
我一定會很快,很快讓你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