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4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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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036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無月, 倒是滿天星斗熠熠燦燦, 河漢縱橫分明,將整個唐河縣籠在一片瑰麗的光澤裡。

珠星粲然, 一門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賜嫻先道:「陸侍郎。」

陸時卿輕咳一聲, 「嗯」了一句。

「您可是來尋我的?」她繼續問。

他微微一滯,一個「是」字臨嘴一滑, 轉而道:「睡不著, 出來走走。」

他方才當真腦袋一熱就衝出來了,其實並未想好合適的說辭, 加之元賜嫻出現得突然, 便想先拿「散步」做藉口緩一緩。

陸時卿答完又問:「你怎麼?」

元賜嫻撇撇嘴,很小聲地哼了一下, 瞅著自己的鞋尖說:「我也睡不著, 出來走走。」

他「哦」了一聲:「那就走吧。」說完轉身往外頭去。

元賜嫻在原地愣了幾個數, 意識到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腳跟上。他似乎刻意壓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與他齊平了。

兩人一路無話, 直至橫穿過一整個院子,卻突然異口同聲道:「我……」

陸時卿停下步子,偏頭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說的意思。

元賜嫻轉過身面對他, 猶豫了下道:「對不起,陸侍郎,其實我是來與您道歉的。」

陸時卿倒是被她這話惹懵了:「你道什麼歉?」

「方才聽院裡小廝說起,我才知今日原是您的生辰,若我早曉得,就不與您置氣了。反正壽星最大,生辰這天,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的。」

她的語氣悶悶的,聽來並不如何高興,像是勉強遷就他。

陸時卿心裡有些哭笑不得:「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元賜嫻點點頭,看了眼天色,補充道:「天亮之前可以。天亮以後,我可能會重新生您的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只留給他一個頭頂心看。陸時卿垂眼瞧了她一會兒,笑得頗是無奈:「天亮也不用生氣了。朱縣令說的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元賜嫻微訝之下抬起頭來。她的確記得他下午否認了一句,但她沒信。畢竟朱縣令怎可能當著欽差的面信口雌黃。

「他怎敢騙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陸時卿沒法解釋,推諉道:「我哪知道他何故突犯失心瘋?你只要曉得我沒答應過那種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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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面露狐疑:「我不信。」說完補充道,「除非您發個毒誓。」

他一噎:「什麼毒誓?」

「倘使您眼下是在騙我,天亮之前就將粘一身狗毛。」

真是夠毒的。他一時被氣笑,卻還是照她說的,一字一句發了誓。

元賜嫻這下才算勉強信了,心情不錯地拍拍手道:「好吧,暫且信您了。」

陸時卿瞥瞥她,剛預備叫她回房歇息,卻忽聽一陣「咕嚕嚕」的響動。他目光一動,下移至聲來處——她的肚子。

元賜嫻早在「咕」聲落,「嚕」聲還未起的時候便尷尬地抱緊了肚腹,不料還是被他察覺了,只好訕訕笑道:「陸侍郎,我晚膳沒吃飽,本來靠您一口氣撐著,現在原諒了您,肚子一下就空了。」

陸時卿又好氣又好笑:「我看你晚膳吃得不少,沒怎麼動筷的怕是我吧?」

是哦。她點點頭:「那您難道不餓嗎?」

他肯定道:「不餓」。話音剛落,寂靜的夜卻再度被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打破。

陸時卿一愣。這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吧。一定不是。

元賜嫻卻已捧腹大笑起來:「您這人真是口是心非!」

他瞧著眼前笑得前仰後合的人,半晌嘆了口氣:「我叫人拿些吃的來,一份送到你院裡,你回去等吧。」

元賜嫻卻擺擺手攔下了他:「夜都深了,何必再擾人家,咱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陸時卿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

一炷香後,兩人偷偷潛入了朱府的灶房。元賜嫻貓腰打頭陣,陸時卿拗不過她,被迫殿後。再往外,灶房門口蹲了被主子喊來望風的小黑。

元賜嫻心裡奇怪,這朱府好歹是個縣令府,怎得家丁如此之少,尤其灶房周圍,竟連個看門的也無。

陸時卿卻明白了。估摸著是朱縣令有意叫他和元賜嫻今夜無憂無慮「暢遊」朱府,這才將人都給撤了。所以當元賜嫻在灶房摸著黑,艱難地找吃食時,他非常乾脆地打著了一個火摺子。

元賜嫻一驚,抬手就要去滅火,壓低了聲道:「會給人發現的!」

他側身躲開:「被發現如何?他朱縣令還能報官抓了你我?」

哦,說的也是。

陸時卿見她不反對了,便就著火摺子的光,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四面一下燈火通明,乾淨的灶台上擺了好幾筐新鮮的蔬菜,還有和好的麵糰,只是擱久了,似乎稍稍有些發硬。

元賜嫻一愣,嘀咕道:「怎麼沒有現成的吃食啊。」

陸時卿曉得這必然也是朱縣令的手筆,覷她一眼:「方才誰說要自己動手的?」

她皺了下臉:「是我說的不錯,可我以為只要端幾個盤子就夠了。我不會做菜啊。」她說完,略帶期許地望向陸時卿,「或許您會?」

回答她的當然是一個眼刀子。

他一個男兒,還有潔癖,必然厭惡煙氣衝天的灶房。元賜嫻對此倒也理解,只是沒吃食可怎生是好,她快餓死了。

陸時卿見她餓得面如菜色,嘆口氣道:「還是叫人吧。」說罷轉身就走。

元賜嫻一聽這話卻不依了,扯住他袖子說:「別別,我試試,萬一我天賦異稟呢?」

萬一她天賦異稟,做了碗好吃得令人永生難忘的面,從此抓住了陸時卿的肚腹,叫他再也無法割捨她呢?何況今日是他的生辰,下碗麵再合適不過,簡直是天賜良機。

想到這裡,元賜嫻心裡已經開花了,充滿幹勁地擼起了袖子,打水淨手。

陸時卿見她一副彷彿要揍人的架勢,雖不敢苟同,卻好奇她能做出個什麼來,便站在一旁未加阻攔,直至瞧見她拿了把庖刀,一刀就往麵糰上劈去。

「啪」一聲,發硬的麵糰被攔腰砍成兩半。

「……」陸時卿雖是頭一次進灶房,卻也知道,和面絕不是這樣和的,要不怎麼不叫砍面?

他回憶了一下上次在長安西市,觀察點心鋪夥計做包子的場景,然後目不忍視地道:「我來吧,你去切菜。」

她刀工這麼猛,切菜總行吧。

元賜嫻也覺得如此操刀似有不妥,沉銀了一下,不好意思笑道:「那就麻煩您了。」

陸時卿淨完手就去和面了,邊和邊嘆息。他究竟是倒了幾輩子黴才會碰上元賜嫻,如今竟連下人的活計也要過手。

元賜嫻在旁清洗莧菜,一面瞅他,對他的手法讚不絕口:「陸侍郎,能被您如此揉搓,這塊麵糰真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她這句話戳著了什麼要緊的念頭,陸時卿動作一頓,忽然浮想聯翩起來。

他記得,在那個荒誕的夢裡,他也曾這樣揉搓過什麼。

他直直盯著手下雪白的麵糰,飛快壓抑下-體內一絲異樣,默不作聲繼續和。

元賜嫻勉強切好了菜,除去刀揮得稍微猛了點,險些劈裂了砧板以外,倒也未生什麼意外,只是干完活偏頭一瞅,卻被陸時卿手中根根都有小指那般粗的面條嚇了一跳。

她好像沒吃過這樣的面。

但她不好意思挑三揀四,違心誇讚道:「陸侍郎,您實在太厲害了,這活做得真精緻。」

陸時卿哪裡聽不出她的心裡話,覷她一眼,卻也不想謙虛,畢竟他初次嘗試,能摸索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就道:「好了,你下面吧。」

她備受鼓舞地點點頭,待將食材與面條一一擺好,拿起鍋鏟,卻驀地一愣。

她皺眉思索一番,忍不住問:「咱們是不是少做了點什麼?」

陸時卿洗完手回頭一看,視線下移至堆滿了柴火的灶洞,疲憊道:「是忘了生火。」

他只得再一頭撲回了灶洞。

很快,灶房裡就煙火氣瀰漫了,陸時卿一邊坐在小杌子上燒柴,一邊問上頭元賜嫻:「火夠了沒?」

元賜嫻哪裡知道分寸,見一鍋水半晌都未燒沸,就一直道:「不夠不夠,繼續添!」

陸時卿便一捆一捆往裡扔柴火,等她說「夠了」,他一張俊臉已然被煙燻灰,狼狽得不辨面目。

元賜嫻見了,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手一抖往鍋裡撒了一鏟鹽,氣得陸時卿一頭栽進水裡抹臉。

雖說過程兵荒馬亂了些,但當清湯寡水的莧菜面出鍋,兩人其實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的,一人抽了雙筷子,站在灶頭前,端了個瓷碗麵對面瞅著彼此,似乎都在等對方先下口嘗試。

踟躕半晌,元賜嫻道:「不如我數三下,咱們一起動筷子?」

吃個面而已,又沒毒,這麼麻煩做什麼。陸時卿皺皺眉:「不必了,就我先吃吧。」他說完,夾起幾根粗面塞到嘴裡。

元賜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卻見他神色始終如一,未曾有一絲一毫變化。

她忐忑問:「怎麼樣?」

陸時卿慢條斯理嚥下面條,然後平靜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曉得了。」

元賜嫻心中一喜,趕緊下筷,剛塞了根面條到嘴裡卻是面容一僵。

太,太鹹了!她的親娘喲!

陸時卿微笑望她,故作疑問狀。

她瞅瞅他,只好繼續試著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賜嫻快哭了。所以他是為了騙她將面條吃下去,才故意作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扭頭就想將東西吐了,卻聽對頭人沉聲咳了一下,彷彿在警告她。

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這樣吐了,不合適吧?

元賜嫻自然領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鹹得淚花都溢出來了,咬著面條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絕不浪費。」

「你說的?」

見她點頭,陸時卿冷笑一聲,低頭就吃了起來。

元賜嫻瞧得目瞪口呆,卻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只好埋頭跟上他的腳步。

陸時卿起先還是風雨不動的,吃到後來也終於演不下去了,眉頭深蹙,嘴角抽搐。元賜嫻更誇張,一邊冒淚花,一邊硬著頭皮往嘴裡猛吸猛灌。

直至兩碗莧菜面都見了底,兩人才「啪」一下齊齊將擱下瓷碗,一邊嚼著嘴裡還沒爛的面條,一邊慍怒地盯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