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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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悠無奈地搖了搖頭,老陳頭一家聽信黃大仙兒的話,認爲是她們姐妹三人影響了三房的男嗣,縱使她巧舌如簧也抵不過衆口鑠金。

 不管從阿梅的口中還是她這些日子自己瞭解來的,她都知道這個家裡唯一的男孩子陳懷敏身體不好。

 四歲的小毛頭,正是調皮的時候,卻整日窩在房中,嘶啞的哭啼聲,陳悠甚至都沒有聽那孩子說過一句話。她只知道吳氏整日在照顧他。”“

 她有心想要瞧瞧這小弟弟的毛病,給些科學的建議和治療方法,怎奈吳氏看的緊,更不許她們接近,她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要不是可憐那孩子,整日時不時的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她都懶得管這事。

 陳悠前世出生在中醫世家,而且還是中醫藥學博士,可她不是聖母,犯不着別人不願意來給她治病,她還要趕着倒貼上去,自找沒趣。

 何況陳永新夫婦這樣愚昧,要不是捨不得阿梅和阿杏,她都有遠走高飛的念頭。

 難道憑着她這一手的好醫術還有藥田空間會活不下去?

 阿梅有些呆呆地盯着陳悠冷冰冰的眼神,大姐從來都是溫暖的,從來都是站在她的面前爲她們遮風擋雨,看着她們的眼神也是如初春的朝陽一般溫煦,可是大姐剛剛的眼神冷的叫人發顫,好可怕!

 阿梅膽怯的低低喚了聲“大姐”,陳悠這纔回過神,掩去眼底還沒完全收回去的涼薄和冷清,輕柔地摸了摸阿梅和阿杏軟軟的頭髮,將木盆中的髒水倒到一邊,笑着說:“走,阿梅和阿杏陪大姐晾衣裳去。”

 看到陳悠又恢復成她們平時熟悉的模樣,阿梅鬆了口氣,與阿杏攥着陳悠的衣襬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三姐妹一起將衣裳晾好。

 做完這一切,陳悠來到井邊,打了水,仔仔細細地幫阿梅和阿杏洗了小手和臉。

 病從口入,不管在哪裡,不管生活條件多麼艱苦,個人衛生總是很重要,況且,陳悠還不知道四弟陳懷敏得的是什麼病。

 如果是先天xin遺傳病或者是產後未照顧好得的肺炎,這些都還好處理,可若是傳染病,那她們每個人必須都得小心。

 吳氏還沒從前院回來,陳悠朝着竹林那邊望了望,拉着兩個小包子的手先回了西屋。將兩個小包子抱到臺子牀上,自己也坐到牀邊休息。

 家裡的口糧都是吳氏在管着,堆在東屋裡,每日吳氏都是摳着份量的來給陳悠,讓她做飯。這時候吳氏沒回來,她根本連個米粒兒都見不着,也只能帶着餓着肚子的妹妹們在這等了。

 阿梅和阿杏今天跟着她在村後的山頭跑了一天,早就累了。現在一躺到牀上就困的睜不開眼,陳悠讓她們躺下先睡,從旁邊拉過一牀破舊的老棉被替她們蓋好,又摸了摸兩個小包子的額頭和臉蛋,這才坐在牀沿邊發愣。

 吳氏這幾天晚上給她做飯的糧食越來越少了,之前,還能偶爾給些小米和細面,現在基本上都是粗糧。粗糧雖好,可以幫助消化,可也不能每日都吃,這樣下去,這一家子的身體都要拖垮。

 老陳頭家雖然日子過的磕磕巴巴,但是還不到餓肚子的那個地步。

 雖然三房人不在一起吃飯,可各家都依着人口派了口糧,陳王氏還經常分些雞蛋給孫子們添補。二伯家裡陳順那小子不就吃的膘肥體壯的。

 陳悠倒是不指望那雞蛋還能落到她手裡,給兩個包子妹妹補補,可起碼飯要給吃個半飽吧!何況兩個孩子還在長身子呢!

 既然糧食不缺,爲什麼吳氏還這麼摳門?陳悠實在是想不通這個問題。

 得!她還是自己想法子賺幾個大錢給妹妹們買點東西吃比較實在,指望那對渣爹渣娘,下輩子吧!

 這麼想着,院裡傳來細微的人聲,陳悠一骨碌從牀上跳下來,輕手輕腳走到窗戶邊上,對着破了洞的窗紙朝外看着。

 太陽落山了,只在天邊留下一點微白,小院裡這時候半明半暗的,屋子裡沒點油燈,就更加黑不溜秋了。

 陳悠貼在窗邊,外面是陳永新和吳氏一起回來了。

 估摸着是陳永新和老陳頭他們從田間剛剛到家,與吳氏碰到了,這才一同回來。

 陳永新個頭高瘦,三十歲不到的人,卻顯得很是蒼老,背微微的弓着,好像是被困苦的生活壓彎了一般。

 吳氏跟在他身後,兩人從院門口走到院正中都無言。

 吳氏挎着破籃子,梗着頭好像在想什麼事。夜色剛起,院內太暗,陳悠看不清楚吳氏臉上的表情。走着走着,吳氏突然慢下腳步,揪着自家男人的衣袖。

 陳永新停下腳步,疲憊地回過頭問她,“懷敏他娘,怎麼了?”

 吳氏好似躊躇了一下,擡起頭,“當家的,糧食賣出去了嗎?”

 陳永新藉着黑暗看着滿臉擔憂的吳氏,長長的嘆了口氣,“你放心吧,我和老張說好了,只是他嫌棄我們這兩月的穀子生了些蟲子,怕是要抹幾個大錢。”

 吳氏聽到陳永新的話張了張口,沒說什麼,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接着道:“這時候誰家的穀子沒幾個蟲子,老張就是欺負人!”

 “那你能怎地?”陳永新悶悶地吼了一句。

 吳氏被他吼的一愣,旋即聲音也沉悶下來,“我能怎地,我還不是爲了賣幾個錢給懷敏看病,這幾日懷敏咳的更厲害了,懷敏是我的命根子,就算我們一家不吃不喝,也要餘錢給懷敏吃藥!”

 陳永新好像被吳氏逼的沒話說,大掌苦惱地摸了摸頭,在院裡蹲下了身子。黑暗還沒完全裹住天光,陳悠能看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影。

 “孩他娘,我知道你擔心懷敏,可是也不能把家裡的糧食都賣了,我們吃什麼?你難道要我們一家都餓死!哎……”

 吳氏僵立着,結結巴巴道:“爹孃那邊……”

 “這麼多年了,你還看不出來哥嫂他們什麼秉xin?懷敏娘,叫我說你什麼好!秋月也要說人家了,爹孃哪還有餘錢補貼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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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氏抿了抿嘴,盯着破院子的一處角落,良久,她好像決定了什麼一樣,重重道:“當家的,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看着懷敏病下去,先熬過這個月,若是下月懷敏再不好,我就……我就把阿梅阿杏送到鎮上去,宋婆子那正在收丫頭……”

 陳悠連忙捂住了口,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吳氏所說的話。

 李陳莊三四歲毛孩子都知道宋婆子的大名。

 大人經常會拿這話嚇唬不聽話的小孩,“要是再不聽話,就把你送到縣上的宋婆子家裡賣掉!”

 沒錯,吳氏口中的宋婆子確有其人,而且是做人口生意的,林遠縣牙行裡的人牙子。

 陳悠雖然沒親眼見過她,但是卻聽說這個婆子心腸冷硬,爲了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她甚至將自己的親侄女送入縣中數一數二的富戶劉家,給年近六十的劉茂才做小妾,結果這個可憐的女子,沒兩天屍體就被從劉府的後門中擡了出去。

 陳悠渾身冰寒,她下意識朝着黑暗中的牀榻看了一眼,屋中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彷彿就覺得阿梅和阿杏淺淺的呼吸和安靜沉睡的容顏就在身邊,一聲聲充滿依賴呼喊的“大姐”迴盪在耳邊。

 手心處被指甲戳的生疼,陳悠緊緊抿着脣,她先前雖也知道她們姐妹不討喜,可陳永新和吳氏畢竟是血親,是給她這個身體還有阿梅阿杏生命的人。

 血濃於水,無論他們怎麼厭惡她們姐妹,她都覺得是生活所迫,是無奈之舉,是這個社會人xin的無知決定的。

 可吳氏竟然存了賣女的心思,陳悠那保存的一點點的不忍被吳氏這番話徹底打碎。

 立在黑暗中的少女,有如浴血的小獸,渾身散發着悲傷和絕望。

 幽暗中,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眸冰寒異常,前世的經歷一瞬在腦海中閃過,與現實重疊,就像是快進的電影。

 陳悠突然狠狠吸了口氣,用力壓抑住胸腔的那股憤懣。

 “哇哇咳咳咳”

 東屋傳來幼小的孩子痛苦嘶啞的哭咳聲。這聲音像一把鋒利的鋸子在人心上來回拉扯,讓人聽了心痛又渾身不舒服。

 站在院中的吳氏驚呼了一句“懷敏!”,放下手中的竹籃,跌跌撞撞奔進屋中。

 陳悠怕被父母發現,也快步回到牀邊。

 不一會兒,東屋就傳來吳氏心疼的哄孩子的聲音。那帶着方言的溫柔的低哼和逗弄,是陳悠和兩個妹妹在面對冷硬冰寒的吳氏時,從未見過的慈愛。

 沉默的黑夜,陳悠的手突然被阿梅軟軟的小手握住,陳悠回頭,看到小包子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

 就算夜色再暗,她也清清楚楚地讀懂了小包子眼底的水光和羨慕。

 “大姐,孃親又在哄小弟弟了,孃親原來也會唱歌,阿梅從來沒聽過呢,真好聽。”

 聽到這句話,陳悠整個身體一僵,彷彿被雷電劈中一般。

 心底一陣苦澀溢出。

 儘管從小受到冷待,兩個小包子柔軟稚嫩的內心深處,仍然還是渴望那如暖陽一樣的母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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