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2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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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聽是要查這事,沈令蓁第一反應有些遲疑, 一面想著霍留行這麽暴戾蠻橫, 真要尋著了人, 即便依照此前對她的承諾,不會傷害她的恩公, 多少也將對他心存嫌隙,一面又想著,如今既是一條船一條心, 自該凡事彼此坦誠,彼此信任。

見她面露猶豫,不等她思考出個結果,霍留行便努了努下巴:「到你書房去。」等進了沈令蓁的書房, 又說, 「備紙筆, 幫我研墨。」

沈令蓁不知他盤算著什麽主意, 依言照做,待見他執筆揮毫,在宣紙上寫下一行「河西洲頭春草綠」,忽然停住了研墨的動作。

這一行俊秀挺拔的行楷,與此前她在絹帕上所見的字迹簡直一模一樣。

聽見她驚訝的抽氣聲,霍留行沒有停筆,一氣呵成地寫完了整首詞,抬眼看了看仍在發楞的沈令蓁,解釋道:「這是我的另一手筆迹, 用作機密事務,天底下沒幾個人曉得。」

沈令蓁緩緩捧起宣紙,難以置信地反反復複上下打量:「這當真是郎君本身的字,而非郎君照著絹帕謄抄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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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留行繼續提筆,隨手寫了幾個與詞無關的字,遞給她看:「你擅書法,究竟是不是謄抄,一看便知。」

沈令蓁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幾個字的筆鋒。

同樣的字,若是對照著寫,可能臨摹得相似,但不同的字,要將神、形、韵、意仿得出神入化,未免太過强人所難。

她擅長此道,自認絕對無法做到如此。然而霍留行此刻信手拈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不像有假。

更何况,儘管他在她面前一度謊話連篇,却實無必要在這件事上騙她。

若換作當初,爲了冒名頂替她的恩公,作假倒還情有可原。但她如今已然知道真相,這字一樣或不一樣,都無法改變根本,他又何必費盡力氣做毫無意義的事?

再懷疑他,就是她太過多心了。

沈令蓁點點頭,示意相信他,也明白了霍留行如此執著此事的原因,主動翻找出去年出嫁前描繪的一幅圖,遞給他:「這是恩公當時穿戴的鎧甲和兜鍪,郎君看看。」

霍留行接過來,擰著眉說:「是大齊盔甲的制式,將級以上。兜鍪雕飾與披氅上的徽記一致,應當位極人臣。」

沈令蓁點點頭:「阿娘也這麽說。只是阿娘比郎君更早介入此事,却也始終無一進展。我帶郎君去桃花谷看看吧。」

孟秋七月,桃花谷甜香四溢,放眼望去紅艶艶一片,輕輕一晃樹枝,飽滿熟透的桃子便咚咚地往下掉。

不過兩人此行是爲辦正事,便也無心賞景摘桃,一路直奔目的地。

沈令蓁循著記憶帶路,霍留行搖著輪椅跟在她身後,入谷後千回百轉地過了一道又一道彎。

越往深處走,越無人烟,他的臉色也便越難看。

沈令蓁背後不開眼,不曾注意到他的异樣,待走到一處小山丘後,還因終於摸索到位置欣喜地指指前邊,回頭道:「就是這裡了!這兒就是當時我與阿玠哥哥……」

霍留行此時已經臉黑如泥。

沈令蓁指著前邊的手指一縮,看他這彷彿要殺人的表情,小聲接上:「……分別的地方。」

「哦。」霍留行沉出一口氣,暫且不與她這婚約在身還與表哥「私會」的劣迹計較,把注意力挪回到正事上,看了看附近四通八達的羊腸小道,「從這裡將你擄上馬車,起碼有四條道能够離開桃花谷,出谷以後,每條道又各有分支,稍加計算,最終去向不下十種。擄你的人應當在每條路上都布置了迷惑人的假像,所以國公府與薛家的府衛才無法精確把握你的位置,遲遲沒能找到你。」

「郎君的意思是……?」

「意思是,倘若你那恩公是在這裡發現你被擄,從桃花谷出發營救,理應很難在那麽短的時辰內找到你,所以要麽,他只是在路邊偶然遇上你的馬車,要麽,就是從什麽渠道得了消息,有了先知。」

霍留行在原地想了想,繼續問:「還記得走的是哪條路嗎?」

沈令蓁搖搖頭:「那馬車中途經過了哪裡,我實在不清楚,但我記得恩公救我的那處懸崖。」

京墨與蒹葭將霍留行「搬」上馬車,一路顛簸過後,又到了一處鳥不生蛋的荒山。

時隔多日,光禿禿的懸崖邊早已沒了打鬥的痕迹,但眼看沈令蓁下馬車後便畏不敢行,臉色煞白的樣子,不難想像彼時情狀之慘烈。

霍留行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讓她回憶著描述一下當時的具體情形。可沈令蓁記xin再好,也無法在嚇蒙了的時候關注到太多打鬥的細枝末節,回想著顛來倒去地說了幾句,却幷無太多有價值的訊息。

「……殺光了那些人以後,他就帶我避進了那個偏僻的山洞。」沈令蓁說。

「還記得怎麽從這兒去山洞嗎?」

她搖搖頭:「那會兒頭暈眼花的,太想吐了,記不清具體的路綫。不過郎君若想知道山洞的位置,可以問問阿娘身邊的親信,他們之前查過這事,應該還記得。」

「那倘使叫你再去一次,你可還能認得出那個山洞?」

沈令蓁肯定點頭。

霍留行想了想,叫空青折來一根細枝丫,挑了一塊乾淨的沙地劃起來。

三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動作,片刻後,便見一副路綫圖初露雛形。

他拿著枝丫對照著圖上一道道分叉筆劃,跟京墨和蒹葭說:「從這個口子進去,應該是一段很長的荊棘路。往東走約莫半里地,路面會漸漸寬敞起來,等看見三條岔路,選中間那條再走半里地,然後往北深入,直到看見一條小溪,沿下游走到盡頭……你們依照這個路綫,帶少夫人去看看。」

兩人記下路綫領命而去。

小半個時辰後,蒹葭攙著氣喘吁吁的沈令蓁回來:「姑爺真是太神了!」

沈令蓁也是滿臉驚訝:「郎君怎麽知道,那小溪的盡頭就是恩公帶我去的山洞?」

霍留行摩挲著指尖,慢慢鎖起了眉頭。

他當然不知道,沈令蓁的恩公帶她去了哪個山洞。

他只是剛好熟悉這附近的地形,憑著記憶,結合距離、隱蔽xin、安全程度考量,選擇了一個最容易躲過敵手的山洞,選擇了一個倘若換作是他,會帶沈令蓁躲進去的地方。

那個人,竟連腦子都跟他長得一樣。

愈是深入查探,事態的發展便愈發離奇得無法用常理思量。

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超過了霍留行的預期,以至回城一路,他甚至對孟去非那個去寺廟裡求籤的提議産生了心動。

心動不如行動,臨近國公府時,他與沈令蓁說:「我要去趟孟府,先送你回家。」

沈令蓁悶聲道:「郎君又要和表弟去花樓嗎?」

霍留行握拳掩嘴,隱秘地笑了笑,出口語氣頗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啖瑟勁:「不去,去了又有人要跟我吵架。」

「那爲何還特意撇開我……」

自然是因爲,走投無路求神拜佛這種事,在媳婦面前做起來怪丟面子的。

但沈令蓁本就一直因爲不被霍家信任而傷心,霍留行想來想去,覺得若非當真緊要的關頭,還是不拋下她爲妙。

他搖搖頭,嘆息一聲:「那你與我一道去吧。」

因霍留行對京城一帶的佛寺不那麽瞭解,而沈令蓁歷來大門不出,同樣一竅不通,兩人還是在中途拐去了一趟孟府,讓孟去非這個百事通引薦帶路,隨他去了寶興寺。

這間佛寺占地算不上廣,只一處三進二重的院落,但因地理位置極佳,就建在外城,無需勞累上山,所以香火一慣十分旺盛。

只是求籤一般都在清早,眼下已近黃昏,這個時辰香客倒不多。

飛檐挑角的赤金色建築矗立在前,寺內一派莊嚴肅靜。

一到地方,孟去非就樂不可支起來,壓低聲,彎著腰與霍留行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想不到我們一世英名的霍將軍還真淪落到迷信老天的地步了。」

霍留行黑著臉不說話。

孟去非也不在沈令蓁面前下他面子,相當識相地拍著他的肩膀寬慰:「沒關係,這叫不耻下問嘛。」說著領他入了佛堂,十分熟稔地點了三炷香,遞給霍留行,「你就跪這兒……」

他話說到一半,「哎呀」一聲:「你這腿也沒法跪啊。」

「不跪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不靈。反正都來了,總歸是嚴謹些,照規矩更好。」孟去非想了想,一指沈令蓁,「要不表嫂來?」

這倒也合情合理。反正那恩公也是沈令蓁一直想找的。

沈令蓁便接過了香,跪在蒲團上規規矩矩拜上三拜,敬香後,照孟去非教的,將籤筒高舉過頭晃動,心中一面默念著所求之事。

一根簽條很快從籤筒中掉落。

沈令蓁撿起來一瞧,看上頭寫著「第二十八號簽」,起身轉手交給一旁負責解簽的僧人:「勞請師傅替我解惑。」

那僧人看了看簽條,垂眼掐指算了算,頷首道:「女施主這簽條,應的是八個字。」

「八個字?」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沈令蓁一怔,看看霍留行,又看看孟去非。

她的眼前,除瞭解簽的僧人,就只有他們啊。

三人無法當衆詳細商議此事,但相比一頭霧水的沈令蓁,霍留行心中似乎有了什麽計較,盯住了孟去非。

孟去非被盯得毛骨悚然,一楞之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是我!」

霍留行沉著臉道:「你跟我到馬車裡來。」

這一年多,他查遍了所有人,的確隻漏下了「燈下黑」的孟去非。

孟去非急得跳脚,一路駡駡咧咧地跟他上了馬車:「表兄弟之間的信任呢?真不是我啊!」

沈令蓁聽了霍留行的囑咐,乖乖等在車外,只覺裡頭像在殺猪,一會兒傳來拳打脚踢的動靜,一會兒傳來腰帶崩散的響聲。

孟去非嚎得她心驚膽戰:「哎你住手!你別扒我衣服啊!我發誓,真不是我,我要是說謊,就讓我後半輩子不舉!」

安靜了一會兒,霍留行的冷哼聲響起來:「那這是什麽?你解釋解釋。」

「是我前年冬天練武時留下的疤,跟表嫂那事沒關係!」

沈令蓁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霍留行移開了車門,與她道:「你來看看他腰腹上這道疤。」

她猶豫了下,站在車外沒動,話都說不利索了:「這……這樣不太合適吧?」

霍留行也知道不合適,但這事沒別的辦法,他隱忍道:「就看一眼,算是我准許的。」

沈令蓁只得進到馬車內去看,這一瞧,見孟去非麥色肌膚上確實有道寸長的刀疤,只是與她記憶中,恩公腰腹上的疤痕位置對不齊。

她肯定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孟去非重獲新生,理直氣壯地朝霍留行駡:「聽見沒?你真是瘋起來連親表弟都能殺!我看那簽條說的分明是你!指不定是你自己哪時候失心瘋,跑來汴京救了表嫂,救完拍拍屁股走人,忘了個乾淨!」

「我失心瘋?我救的?那我腰上怎麽沒疤?」霍留行咬著牙,一把抄起他的衣裳,劈頭蓋臉衝他砸過去,「閉嘴,穿好!」

非逼著沈令蓁來看別的男人赤身**體的,不是他自己嗎?孟去非肺都給他氣炸,匆匆忙忙穿戴妥帖,一轉頭,却看他把自己脫光了。

「……」這是叫沈令蓁洗洗眼睛還怎麽著?

霍留行擰著眉,一本正經,昂首挺胸地與沈令蓁道:「那疤痕到底什麽樣,你來我身上比劃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