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春曦默默的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浮現著多年前的那段往事。那時候，他還是稚氣未脫的孩童，乍然聽到關於自己身世的謎團，心裡的震驚簡直讓他懷疑人生了。他的生身母親竟然已經去世了。並且，他竟然沒有見過他的母親一面！於他，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他小小年紀，竟然要經歷如此痛徹心扉的苦澀和掙扎。運命對他實在是太殘忍了！以後的一段日子裡，他一直過著鬱鬱寡歡的日子，眼睛里看到的都是灰色的東西。當時，曹先生每日為生意上的瑣事操勞，壓根就沒有察覺到春曦心境的凄然。而曹太太壓根就對春曦不上心，即便發覺他的心裡藏著事情，又哪裡會多管閑事呢？
時間久了，春曦的心裡也漸漸的被灰色所籠罩了。灰色漸漸的變成了黑色，像是濃墨一樣的漆黑，漸漸的乾涸凝結，沉積於心底……像是一層盔甲，緊緊的束縛住了春曦的心。從那以後，他就一直戴著一副無形的盔甲生活。
半開的木窗發出了吱呀聲。夜風渾頭渾腦的吹拂著那麵茶色的絲絨窗帘，嘩啦啦，嘩啦啦。春曦從回憶里醒來，側過頭，看了一眼身側。就在他一側頭的瞬間，兩行熱淚滑落到了他的腮上。他竟然流淚了。方才，他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到。
這會兒，他意識到自己哭了，乾脆站起身，衝到了窗前，昂著頭，任由夜風拂掃著濕漉漉的淚眼。他拚命的回想著，上一次流淚是在什麼時候？是因為什麼緣由？可是，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因為，在過去的這些年裡，他一直是個堅強的人……真正的堅強也好，佯裝的堅強也罷……總之，他是堅強的，總是用笑臉應對風霜雨雪！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很少流淚啜泣的。而此刻，他盡情的流淚，任由滾滾熱淚從眼眶裡湧出，被夜風吹的冰涼。對面是一家小型夜總會。現在正好是人氣最旺盛的時候。觥籌交錯之聲，嬉笑怒罵之聲，荒誕放肆之聲，時不時的傳來。
春曦的心裡微微的動了動，覺得是不是應該去對面的夜總會裡放蕩一晚，用酒水麻醉自己柔弱的神經。可是，他想了想，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放棄了心裡的這個想法。因為，他不想讓哥嫂察覺到他異樣的舉止。在痛哭流淚過後，他需要做的，就是繼續佯裝堅強！
翌日，春霖和長安起了個大早。昨晚，倆人其實也沒有睡，一直在琢磨著春曦的事情。春曦看到了哥嫂，照舊有說有笑的，討論著廠子里的事情。春霖看了長安一眼，發覺長安正凝神打量著春曦。
長安是個女人，女人的直覺很准。她明顯的感覺到，春曦的神情以及說話的語氣里稍微有一絲異樣。可是，她不敢說破，立即把眸光轉移到了春霖的臉上，笑道：「我們還忘了告訴春曦呢！上次，我們在戲園子里遇到了歡喜月呢！」
春霖急忙介面道：「可不是！春曦肯定惦記著他的師父呢！」
春曦笑問道：「我正要去拜見師父和師母呢！我來之前，媽給了我一副緬甸玉的鐲子。媽要我把這幅鐲子送給師母！她知道，師母年輕的時候很喜歡玉鐲子！」
春霖和長安聽到這裡，都覺得事情肯定沒有那麼簡單。長安笑問道：「這是媽的一份心意！我們不妨一起去吧！上次，我們為玻璃工藝品脫色的事情煩惱呢！正好在戲園子里遇到了你師父。他說，他的大兒媳婦家裡就是景德鎮的！他的親家是當地陶瓷業的龍頭老大！我和春霖拜託了你師父，要他幫忙呢！」
春曦道：「哦！原來如此！我和細煙還不知道，大師兄竟然已經娶親了呢！師父也真是的，竟然沒有告訴我們一聲！」
春霖道：「你師父說，其實，他壓根就不太喜歡那個女孩子。可你師兄非要娶她做太太。所以，你師父和師母的心裡有些生氣，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外人！你也不要怪他！」
春曦苦笑道：「我就說嘛！師父師母要是歡天喜地的，肯定會把師兄娶親的消息告訴我們的！」
長安道：「那我們現在就去吧！上次，你師父把住址告訴了我們！」
春曦道：「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取那副玉鐲子！」說著，便走進了房裡。
春霖拉著長安的手來到了電梯口。春霖低聲道：「這就奇怪了！媽不是一直恨著歡喜月夫婦嗎！她怎麼又想起來送歡喜月玉鐲子了！這裡面肯定有故事的！也許，春曦也不清楚具體的緣由！」
長安介面道：「可不是透著奇怪！剛才聽春曦的話，他也沒有說出具體的緣由來！我想，這肯定是媽自己的主意，有什麼想法，肯定不會告訴春曦的！這會兒，我們也不要打聽了！」頓了頓，看了看走廊，低聲道：「剛才，我留神打量了春曦幾眼，發現他好像藏著心事！你不要怪我多心，女人的直覺都是很敏感的！」
春霖也朝著走廊里看了一眼，回頭說道：「你說，他會不會聽見我們昨晚的談話了呢？」
長安擔憂的道：「很有可能！春曦一直是個堅強的人！他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會輕易的流露自己的情緒的！可他的心裡肯定很苦！」
春霖道：「你說，他會不會早就已經知道了呢？」
長安道：「也許吧！他在公館里長大，說不定會聽說自己的身世的！另外，過去的那些年裡，你媽對他總是很挑剔！他的心裡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他畢竟是個聰明人，豈能沒有想法？也許，他把什麼都瞞在心裡，壓根就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正說著，春曦從房裡出來了。春霖和長安都笑望著他。春曦拎著一隻咖啡色的小皮箱，笑盈盈的朝著電梯口走來了。電梯已經上來了。身穿西服的男服務生拉開了柵欄門，請三個人上了電梯。
春曦笑道：「我想，我們去街上買幾隻紅包吧。我肯定要給師兄出喜錢的！」
長安抿嘴笑道：「可不是！我們也是這個意思。等你見了你師父，你肯定要和他長談的！現在，我們把廠子的事情都交給你了，你就不能閑著了！」
春曦道：「哥嫂還是和我一起打理吧！我一個人肯定不行的！但願師父能給我幫忙，解決脫色的問題！」
電梯來到了樓下。三個人來到了街上，先去附近的商行里買了幾隻紅包，然後便朝著歡喜月的住所走去了。按照春曦的提議，他想在街上走一走。所以，三個人壓根就沒有坐洋車。
一路上，春曦又買了好些水果糕點之類的東西。峨眉春夫婦住在一所二層小洋樓里。樓前有一個小院子，周圍是鐵欄杆圍牆。當然，也不能免俗，有一面黑漆雕花大鐵門。
春曦打量著那所小洋樓，心裡並不喜歡那座洋樓的建築風格。可是，他的心裡自然清楚，這裡的房價實在是太高昂了。這座洋樓肯定價格不菲，說不定花費了師父師母一半的積蓄呢！
峨眉春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兒子娶親以後，自然照舊住在這裡。兩個女兒將來是要住到公婆家裡的！所以，將來，這座小洋樓住起來會寬敞一些的。
院子里的老媽子正在晾衣服，看到外面有客人，急忙打開了大鐵門，笑問道：「請問找誰？」
春曦笑道：「峨眉春是我的師父！我叫曹春曦！」
老媽子急忙笑道：「哦！原來是曹家少爺！我以前聽老爺太太說起過你們呢！快請進！」
三人走進了那座小洋樓，來到了布置的典雅別緻的會客室里。峨眉春夫婦畢竟是梨園前輩，對國粹有痴心的熱愛。客廳的陳設都透著梨園風情。
峨眉春夫婦聽聞曹家的人來了，急忙下樓了。春霖夫婦和春曦起身問好。春曦看到，師父還是老樣子，可師母卻顯得精神憔悴。峨眉春笑道：「春霖，長安，春曦，你們都來了！細煙怎麼沒來呢？」
歡喜月急忙笑道：「你可真是老糊塗了！細煙懷孕了，自然不能長途跋涉的來這裡！你們快請坐吧！杜媽，快去準備咖啡糕點。曹家少爺少奶奶都喜歡吃西餐的！你給西餐館子打個電話，叫人送牛排鵝肝義大利面來！另外，再要幾瓶紅酒。」
春曦急忙笑道：「師母，你不要客氣了！」
歡喜月仔細的打量著春曦，笑道：「你的起色看起來很好。我聽說，你母親已經認細煙做二少奶奶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多年的心事也總算是了結了！你和細煙總算脫離苦海了！」說到這裡，心裡一酸，情不自禁的落下淚來。
春曦急忙勸道：「可不是，媽承認了細煙，總算讓我們把多年的心事丟掉了！師母，你肯定是高興的……你快別哭了！」說完，便坐在了師母的身邊，摟著她的肩膀。
峨眉春勸道：「你瞧你！好端端的，竟然又淌眼抹淚的！」
歡喜月急忙收住了眼淚，笑道：「我是高興的哭！不說這些了！春曦還不知道吧！你師兄已經娶親了！兩口子去南洋度假了！」說到這裡，朝著廚房裡喊道：「杜媽，上樓把少爺的結婚照片取下來！」
杜媽正給西餐館子打電話呢。峨眉春笑道：「你別指使杜媽跑動跑西了！她正打電話呢！」
歡喜月道：「你們等著！我上樓去照片！」說著，便匆匆的上樓了。
看得出，歡喜月很讚許兒子和媳婦的婚事。可峨眉春卻板著臉，轉移了話題，對春曦道：「細煙的身體挺好的吧？她是第一次懷孕，一定要加倍的小心！」
春曦急忙道：「媽把她照顧的很好！家裡的兩個老媽子也很能幹！」
峨眉春道：「那我就放心了！細煙畢竟是我們夫婦看著長大的！」說到這裡，對春霖夫婦笑道：「我那個親家知道了你們遇到的事情。他跟我說了很多，我也聽不懂。這會兒，他正好在香港度假。我安排時間，你們當面和他談吧！他肯定能給你們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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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霖笑道：「那太好了！我們正準備向前輩請教呢！如今，春曦來了。我們把廠子里的事情都交給春曦了！」說到這裡，看了春曦一眼。
春曦急忙道：「這哪兒行呢？我們還是一起去吧！我想，前輩更願意和哥嫂談一談呢！」
正說著，歡喜月下樓了，手裡捏著好幾張照片。她坐在了沙發上，把照片送到了長安的手裡，笑道：「你們看！這是新人的結婚照片，專門找這裡最好的照相師傅拍的呢！」
長安打量著新人的結婚照片，笑道：「真是郎才女貌！伯父伯母真有福氣，娶到這麼標誌的媳婦！」
春霖和春曦也在一旁打量著照片里塗脂抹粉的新人。其實，春曦覺得，新娘長得不算風華絕代。可和一般的女人相比，新娘也算得上是美人了！當然，他說了很多恭維逢迎的話，讓歡喜月很開心得意。
峨眉春一直沒有說什麼。歡喜月瞪了丈夫一眼，道：「你怎麼不說話？」
峨眉春道：「這裡沒有外人！我不妨說兩句吧！其實，我壓根不贊成蕭晨娶孫家的女孩子！」
歡喜月立即變了臉色，道：「我告訴你，蕭晨即便不娶月嬌，他也不能娶趙家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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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春皺著眉頭，道：「你為什麼死活看不上趙家的女孩子呢？」
歡喜月冷笑道：「那你為什麼死活看不上月嬌呢？她哪裡不好？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哪裡不配給你當兒媳婦！」
峨眉春道：「她就是太嬌生慣養了！」
歡喜月道：「哪個有錢人家的小姐不嬌生慣養的？偏偏我們家媳婦要像穆桂英？」
峨眉春看了一眼長安，感慨道：「我一直巴望著蕭晨能娶到像長安這樣的媳婦呢！」
這句話說完，春霖夫婦，春曦和歡喜月都笑了起來。長安笑道：「伯父！我哪裡有那麼好！我倒是覺得，月嬌這樣的女孩子才是做媳婦的合適人選。」
峨眉春道：「我的心底一直很敬佩你！春霖和你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的才能大家都有目共睹！最關鍵的，我敬佩你的心胸！」
長安笑道：「我哪裡有那麼好呢？我也有很多的缺點的！偏偏長輩們都看到了我的優點，沒有看到我的缺點！」
歡喜月道：「你總是這麼的謙虛！」
春霖道：「將來，月嬌肯定會超過長安的！」
峨眉春夫婦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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