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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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陸時卿很快就懊悔了,他這手欠的!別說這不是徐善該做的事, 他是忘了活在人家陰影下的恐懼了吧。

可無奈身體比腦袋轉得快, 人都撞進懷裡了,他也不好再給推回河裡去, 見元賜嫻站穩了,便立馬鬆開她,後撤一步道:「徐某失禮了。」

元賜嫻驚魂甫定, 擺手道了聲「謝」,也往後退了一步, 不知何故因這一樁意外的親密有些心虛, 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之下,就見身後女子佇立在船尾, 目光直直穿過她, 落在她的對頭。

她清晰地瞧見,許如清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似乎是因為聽見了那句「徐某」。

她突然有種奇怪的狼狽感, 與兩人各一頷首, 匆匆走了。

陸時卿竭力保持著脖頸扭向,克制著自己沒去看她,隨許如清入了烏篷船。

元賜嫻尚有正事與他談, 便沒立即離去,而是退回到岸上等倆人。她遠遠瞧見候在船頭的艄公一撐長篙,叫小船往河心緩緩駛了去。

烏篷船中卻並非她想像中的情狀。許如清請陸時卿在裡頭坐下後,嘆了口氣:「子澍, 是你吧?」

陸時卿似乎也沒打算瞞他,伸手摘下面具,恢復了本聲,歉意道:「師母,叫您白走一趟了。」

「不算白走,三年沒聽見他的聲音了,你學得很像。」許如清給他斟了碗酒,苦笑道,「倒是只有你會承認我這個『師母』,可別給他聽見,否則他又該不高興了。」

陸時卿有些艱難地吞嚥了一下,皺皺眉頭。

許如清自顧自道:「三年前有一日,我收著他的來信,信裡說,他要去雲遊四海,短則五年十年,長則永無歸期。我找不到他,跑來長安問你,結果你給我的解釋與他的說辭一模一樣。」

然後她就未歸家。

他說要雲遊四海,她就翻遍四海找他。

「三個月前,聽祖父說起棋譜的時候,其實我也知道不應該是他,卻還是怕萬中有一,不敢錯失。帶我來這裡的人叫我幹等了兩月多,直到你公差歸京,方才那位小娘子才給了我消息。我就猜大約是你吧。」她說到這裡笑了一聲,「子澍,我沒他想得那麼不堪一擊,你又何苦幫他騙我。你告訴我吧,他是怎麼走的?他臨走前……痛嗎?」

陸時卿突然覺得舌澀,沉默一晌道:「老師在進京途中遭人暗殺,我趕到時,他已只剩了一口氣,強撐著寫下了給您的信,叫我替他寄去江州。我將他就近葬在了洛陽。」

許如清聽了,沉默許久,再開口卻是笑著的:「這世上他最惦念的,果然還是我。」又說,「洛陽好啊,牡丹開得漂亮,我剛好想去看看。」

她說完,仰頭飲下一碗燙酒,擱下碗後問:「是誰做的?」這回語氣冷了許多。

陸時卿略一蹙眉:「師母,這些事有我,您就別管了,老師也不希望您插手。」

她點點頭,倒也沒再堅持,笑著感慨:「你說說他,跟我做對無憂無慮的野鴛鴦多好,非要管什麼天下蒼生呢。」

陸時卿抿了抿唇:「這世間從來不缺『有道則現,無道則隱』的人,少的是像老師一樣『無道而現』的志士。老師沒來得及做的事,我會替他完成。」

許如清看他一眼:「難為你了。」

他搖頭:「老師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沒什麼難為的。」

「去年春,江州鬧饑荒,你奉命前來視察,可曉得那裡的百姓背地裡說你什麼?」

陸時卿想了想,饒有興致問:「或許是聖人的走狗?」

「倒是知道得清楚。」她覷覷他,「怎麼,你竟一點不在意?」

「我為何要在意?」他笑笑,「我以『走狗』的方式做我該做的事。世人越是誤解我,就表明聖人越是信任我。」

許如清低低應了一聲,朝已經離得很遠的河岸努努下巴:「也不在意人家元小娘子如何看你?」

陸時卿一噎。

這話問得就跟打了他一耳光似的。

他起始當然不在意,因此不論她當初怎樣套話,試探他的政治立場,他都是一副「哦,好的,我會轉告聖人」的模樣,結果這次南下,為了塑造光輝正義的形象,架子也不擺了,譜也沒了。

見他語塞,許如清笑出聲來。

陸時卿覷她一眼:「您怎知是她,她方才跟您自報家門了?」

許如清搖搖頭:「她沒說。我是看你反應猜的。畢竟瀾滄縣主追求陸侍郎的風月故事,街頭巷尾到處都在傳。」

陸時卿愣了一下:「這事都傳去江州了?」

「那倒沒有,是我來了長安以後聽說的。」見他鬆了口氣,許如清笑道,「不過我瞧老百姓的小道消息還是不准,哪裡是瀾滄縣主追求你呢,分明是你思慕人家吧。」

陸時卿又噎住了。

許如清繼續沒心沒肺道:「不是我打擊你,我瞧她對你老師態度不一般,我都瞧得醋了。」

可不是!

陸時卿終於找到能夠訴說此事的盟友了,臉色不好看地道:「別提了。」

許如清也有點生氣:「你說你,借你老師名頭就借吧,怎麼還給他惹朵桃花?我不管你為何非得借這名頭,先前是我不曉得,如今既然知道了,就必須摘乾淨了他這朵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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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心道那敢情好啊,問道:「師母可有良策?」

許如清撩了撩額前碎髮,自信道:「有啊。」

「請師母賜教。」

*

一刻鐘後,托腮坐在岸邊,遠遠望著河心的元賜嫻,突然瞧見那隻小小的烏篷船劇烈地搖了起來,前一下後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晃得像要散架一般。

她震驚地盯著河心一圈圈蕩漾的漣漪波紋,半晌,瞅了眼一旁同樣非常訝異的拾翠。

拾翠伸手覆住她的眼睛,彷彿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小娘子,這徐先生太孟浪,您還是別看了……」

「孟浪」的「徐生生」正黑著臉,手足無措地坐在船艙裡,瞧著對頭蹬船蹬得費力的許如清,目不忍視道:「師母,您差不多行了……」

許如清氣喘吁吁道:「不行……!我跟你講,女人最瞭解女人,這次以後,保管她什麼心思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陸時卿咬牙切齒:「她若有一日曉得了我的身份,回想起這一幕,您叫她如何想我?您這不是幫我,而是在給我挖坑跳。」

她理直氣壯道:「我本來就不是幫你啊。我就是不許她覬覦你老師。你要是不叫我做完這場戲,我回頭就跟她告密,把你的事抖得一乾二淨!」

她說著,把腳蹬得更用力一些,邊道:「我沒叫你跟著一起搖,就已經很是『為人師母』了。」

陸時卿無奈望天,嘆息一聲,感受著船的晃幅,為難道:「但您是不是蹬過頭了,哪有……」哪有這麼劇烈的。

許如清「噗」一聲笑出來:「子澍,你該不是沒開過葷的童子雞-吧?」

「……」

陸時卿忍耐道:「您請注意為人師母的措辭。」

許如清邊搖邊笑:「你老師不在了,自然該由我指點指點你。你記好,這是你老師的晃幅,你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然元小娘子會嫌棄你的。」

「……」

陸時卿聽不下去,嘴角微抽,敷衍道:「學生謹遵師母教誨。」

許如清卻沒完了,繼續囑咐:「哦對了,你記著時辰啊,時辰上也得加把勁。」

他咬牙應下,切齒道:「您快點吧,今日天寒,她穿得少。」

許如清覷他一眼:「不許用你老師的名頭關心她。」

「知道了。」

許如清終於肯停,叫船頭被顛得一頭霧水的艄公將船駛回去,然後假作腳步虛浮狀,彎身下船,朝岸上走去,等到了元賜嫻跟前,笑道:「聽說縣主與阿善尚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了。」

元賜嫻倒不奇怪她會曉得自己的身份,想是徐善與她說的,但心中對方才一幕到底存了幾分尷尬,便未多言,只朝她點點頭。

許如清向她略一頷首就走,走了幾步又似記起什麼,回過頭來,貼著她的耳朵悄聲道:「你與陸侍郎的事,我也在長安城裡聽了不少。我教你啊,咱們女人這嘴,不是拿來哄男人耳朵的,費盡心思編一百句情話,不如親他一口管用。你若不信,下回試試,保管事半功倍,手到擒來。」

許如清自覺也算替陸時卿做了件好事,說完就「深藏功與名」地走了,留下元賜嫻呆在原地。

陸時卿下船時恰見兩人咬耳朵這一幕,卻不知許如清說了什麼,心裡著實好奇得發癢,偏不能以徐善的身份詢問,只好憋著口氣踱到元賜嫻跟前,剛想開口,就見她臉蛋微微泛紅,像是被冷風吹的。

他本想問她,今日除卻帶許三娘來見他外,另有何事與他相商,這下卻是一頓。他非常想說:岸上太冷了,有什麼話上船再談吧。

但他答應了許如清,不以老師的身份關心她的。

元賜嫻見他欲言又止,問道:「先生想說什麼?直言就是了。」說完恰好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陸時卿這下再沒憋住,道:「外邊天寒,縣主還是隨我到船上說話吧。」

他說完,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

發生這種事,他也不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彷彿已經看見,掉馬的那一天,慫慫將是如何的淚流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