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琦一直等著曉兒的回答。可是，曉兒已經發了好長時間的呆，足足有一曲的時間了。這會兒，懋琦看到她的臉上漸漸的綻放了一道粲然的笑，立即歡喜了起來，問道：「你想明白了？」
曉兒溫存婉約的說道：「看來，我們倆人真是有緣分。不偏不巧，你正好坐在我旁邊，又正好替我解了圍，這會兒又和我說這些知心話……分明是天意……我一個凡夫俗子，豈能違背了天意？」
懋琦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他端起那隻晶瑩的高腳酒杯，送到了曉兒的面前。那隻晶瑩的高腳酒杯里還有好幾口威士忌。在黯淡的光影里，杯中的酒水反而發著明晃晃的光。曉兒緩緩的接過了那隻高腳酒杯，呆望著裡面的威士忌酒水。她覺得，那明晃晃的酒水裡像是落滿了星星，一顆，兩顆……無數顆星辰……湊出了酒杯里的明晃晃的光芒。她現在做的，就是把這些星光統統的喝下去，讓心裡亮堂起來，只要有光就會生出熱……她冰涼的心湖裡實在太需要光和熱了。
懋琦笑道：「喝下去！我想看你喝酒時候的樣子。」
曉兒滿嘴含笑，把晶瑩的高腳酒杯送到了紅唇邊。她緩緩的喝著濃烈的威士忌，覺得嗓子眼裡像是著火了似的灼熱。那股子灼熱和火辣讓她倍覺痛苦！可是，她的臉上卻照舊堅強的洋溢出笑容。她在心裡一個勁兒的念叨著：不能輸！不能輸！要是輸了，就一輩子爬不起來了！
酒杯里的威士忌真的給她的心裡帶去了灼熱。她一動不動的坐著，感受著火辣辣的心突突突加速跳動著的感覺。
懋琦拍著手笑道：「你太厲害了！我認識過很多的女孩子，還沒有哪個女孩子能一口喝乾威士忌！你是第一個！」
曉兒幽幽的道：「也是最後一個！你之前遇見的女孩子雖然很多，但我是你唯一的紅塵知己！因為，我們的相遇相識是被老天爺註定的！我和你……誰敢違背了老天爺的安排呢？」
懋琦道：「你說的話很有道理。我之前遇到的那些女孩子沒有一個像你似的！我是說，她們只肯跟我談錢，壓根就不會和我談別的！你不一樣。」
曉兒的臉上火辣辣的。她故意用纖指摩挲著滾燙的腮上的灼熱，緩緩的道：「你也不一樣！你剛才說，你希望遇到一個女孩子，她只有一個身體，一顆心！我猜，你已經玩夠了，所以想起了終身大事！對嗎？」
懋琦的心事果然被曉兒說中了。如今，他真的玩夠了，準備找一位賢妻開始安穩的婚姻。起先，他的心裡對姚長安抱有很大的幻想。可長安畢竟已經嫁給了曹春霖。懋琦真的不能從長安那裡得到半分好處。如果繼續沉迷於姚長安，他心裡的魔會徹底的讓他撕心裂肺。所以，他必須清醒的解脫，拯救自己！曉兒就是他的救星！
正如曉兒剛才說的那樣，這真的彷彿是被老天爺安排好了的。在這個時間，地點，兩個故事裡的人物意外相遇，面對面的坐著，身邊繚繞著靡靡的音樂，互相敞開心扉……懋琦想到這裡，笑道：「那麼，我和你的故事就正式開始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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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兒給那隻高腳酒杯里添滿了威士忌。她小心翼翼的送到了懋琦的手裡，道：「也許，我們這輩子的故事是上輩子故事的延續。只可惜，我和你都記不清上輩子故事的結尾了！假如，我們能知道，肯定會省略下面的很多曲折！」
懋琦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你說的話為什麼總是這麼的深邃呢？我猜，你肯定是個女學生！」
曉兒是識文斷字的。在曹家幫傭的這些年，她最大的愛好除了揩油就是讀小說書了。這會兒，她哪裡能夠泄露自己的底細呢！在懋琦的面前，她必須要裝出一副很深奧的樣子。因為，她猜到，懋琦以前接觸過的女孩子們都是夜總會裡的歌女舞女們。他肯定早就對那些爛俗的女人們煩透了。所以，這會兒，曉兒把自己偽裝成淑女，實在是通往成功道路的捷徑。她看過的那些小說書真的派上用場了！她剛才說的那套話，就是從小說書里搬來的！
此時，她含笑說道：「你的眼光真毒辣！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身份！哎！看來我還是太單純了！」
懋琦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
曉兒微微的耷拉著眼皮，臉上洋溢著一股子淡淡的輕愁，嘆息道：「我的家境很不好。自小到大，我都沒有見過我爹娘的面。我是在姑母家裡長大的。早些年，姑母在的時候，還有人真心實意的疼顧我！可如今，姑母不在了。我也就由著表哥表嫂欺辱罷了！我本來在大學學堂里念書……可實在拿不出學費了……只好……」說到這裡，抬起粉嫩的眼皮，淚光閃爍，哭道：「其實，今天是我在大上海夜總會裡做使喚人的第一天！前天晚上，我見過了這裡的老闆，應徵了這個事情。」
懋琦簡直被楚楚可憐的曉兒感動了。他的心裡湧出了慈悲，關切的道：「幸虧你遇到了我！所以，你不要難過了。我會一直待你好的！」
曉兒撒嬌道：「怎麼待我好？你是有體面的人物，哪裡能和我這種女孩子天長地久呢？」
懋琦道：「假如我喜歡上了你呢？你難道不給我機會關愛你？也不給你機會讓我關愛？」
曉兒嘆息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我雖然是個傻女孩子，可我畢竟也二十齣頭了，不是小孩子了。」
懋琦看到曉兒的那副嬌滴滴的俏皮模樣，笑問道：「你二十幾了？」
曉兒微微的一低頭，隨即又緩緩的抬頭，用一副稍帶悲涼的小嗓子說道：「不過才二十一歲，就淪落到了這步田地。真是可憐見的！」說完，抬起眼皮，秋波一閃，淚光盈盈。
懋琦的心都要醉了，忍不住拉起曉兒擱在小圓玻璃桌上的一雙縴手，關切的道：「我比你大兩歲，算是哥哥！」
曉兒道：「能跟上這麼個哥哥，簡直是我的福分。我能夠回報給哥的，就是對你的知疼知熱。但願，哥不要嫌棄我。好嗎？」
懋琦笑道：「怎麼會嫌棄呢？也許，我們相處的久了，會親上加親，從兄妹變成夫妻！」
曉兒故意顯出一副羞澀難耐的模樣，急忙把一雙白皙的縴手抽了回來，道：「這裡的人太多了，我真的不好意思了！」說完，故意溫存的低下頭。
懋琦有些醉酒了。他竟然把曉兒臉頰上的兩團緋紅色當成是她的羞澀之光了。其實，那分明是威士忌擴張臉部血管的作用。曉兒腮上的羞澀之光雖然是假的，可她做出的羞怯姿態卻很自然，看不出一丁點兒的假。懋琦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瞧，台上的那個歌女，在大庭廣眾之下忸怩作態，哪裡有半分的羞澀呢？」
曉兒抬眼朝著遠處燈火粲然的舞台看了一眼。她笑道：「我就沒有她的那種大方。否則，我也會登台唱一曲。」
懋琦聽到這裡，頓時來了興緻，道：「那你就上去唱一首吧！我親自跟這裡的老闆講，我和他很熟的！」
懋琦的話正中曉兒的下懷。本來，前天晚上，她來到大上海夜總會找事情做的時候，是一門心思的沖著歌者的位置去的。可這裡的老闆哪裡能瞧得上曉兒呢？這幾天，她因為憂愁過度，消瘦了一圈，偏偏昨晚來的時候還有些蓬頭垢面的。所以，老闆便安排她給客人端送酒水，並未抬舉她為客人陪酒。至於剛才曉兒和幾個紈絝鬧的故事，分明是那幾個紈絝子弟賴著曉兒陪酒的。這會兒，曉兒聽到懋琦的話，那顆虛榮心早就奔到了粲然若夢的舞台上。
懋琦對一直站在暗影里的服務生打了個響指，叫他來到了跟前。那服務生眼瞅著曉兒的表現，佩服的目瞪口呆。這會兒，他聽到懋琦的吩咐，立即請來了夜總會的大老闆。那老闆姓杜，是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子，梳著霸氣的大背頭，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他穿著深藍綢緞馬褂長袍，腳上的那雙三接頭系帶皮鞋擦得錚亮。
老闆自然認識盧懋琦。他立即堆上了笑臉，問道：「盧副官有什麼吩咐？」
懋琦笑道：「讓這位女孩子上台唱一曲！」
杜老闆眼瞅著曉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曉兒的精緻打扮簡直和前晚的打扮判若兩人。這會兒，她梳著髮髻，用珍珠網兜包繞著烏黑似鴉的頭髮。白凈的小瓜子臉上精心的塗抹著雪花膏，散發著一股暗香。她的妝化的不濃不淡，恰到好處，讓人一見傾心。她穿著一件端莊大方的茶色的電光綢修身晚禮服，胸口的位置別著一朵紅彤彤的玫瑰花。那朵紅火的玫瑰花的花蕊正好朝向了她的心。
懋琦眼瞅著老闆的發獃，笑著推了他一把，問道：「怎麼樣？」
杜老闆當即笑道：「沒問題！那就請曉兒上去試一試？就當是玩吧！」
曉兒笑盈盈的起身，顯出一副很驕傲的模樣，昂首挺胸的從杜老闆的跟前走過。杜老闆的鼻子里滿是雪花膏的清香。他跟著香噴噴的曉兒來到了舞台前。停歇片刻，台上的歌女正好唱完了。杜老闆便讓曉兒上台了。曉兒迎著粲然的聚光燈，覺得一切似夢似幻。她竟然覺得有些暈乎乎的了。可是，她很快就又清醒了過來，收斂神思，亭亭玉立的站在落地麥克風前，悠然的張開白皙如凝脂的**雙臂，對台下的觀眾們深深的鞠躬。
台下的客人們從沒有見過曉兒，覺得很新鮮。曉兒對著麥克風笑道：「感謝各位尊敬的來賓蒞臨大上海夜總會。各位的到來，是大上海夜總會的榮幸。現在，請准許我為大家演唱一首《夜上海》。請樂隊的老師們給出伴奏吧！」
舞池的管弦樂隊熟練演奏起了《夜上海》的樂音。舞台的燈光漸漸熄滅，唯獨打亮著一盞頂燈。曉兒窈窕的身姿籠罩在如白月光似的光影里，她展開鶯子似的喉，含情脈脈的唱到：「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花燈起，樂聲響，歌舞昇平……」
剛一開口，台下的男賓客們便開始鼓掌叫好。男賓身邊的女客們都顯得忿忿的，白眼仁一個勁兒的瞟著台上的曉兒。懋琦早已經站起了身，手裡捏著高腳酒杯，簡直忘掉了喝杯中的威士忌酒水。他目不轉睛的瞅著舞台上好似被白月光包繞的曉兒，覺得她窈窕的身姿簡直像是從一闋清雋的宋詞里走出。杜老闆驚訝的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曉兒的才情橫溢和風情萬種。
曉兒繼續含情脈脈的唱道：「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
懋琦簡直都覺得心醉了。他把高腳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舞池裡跳著舞的一對對俊男美女們早都停下了舞步，紛紛面朝舞台，打量著上面正深情入戲的曉兒。
等到一曲結束，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闊少紈絝們紛紛的吹著口哨。有人喊道：「再來一曲！再來一曲！」緊趕著雷鳴般的掌聲再次襲來。
曉兒深深的鞠躬，含笑道：「謝謝各位來賓們的欣賞。我初次登台，唱的不好，請各位權當聽一個喉嚨罷了！大家要是不嫌棄，我再為大家唱一曲電影《馬路天使》的主題曲《天涯歌女》。謝謝！」
當時，電影《馬路天使》正在上海灘熱映，深得無數觀眾們的追捧。前奏響起，曉兒舒緩的唱了起來，嗓音甜美，稍微透著一股子蒼涼的無奈，簡直繞樑三日，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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懋琦聽著聽著，竟然淚花縈繞了。曉兒的纏綿的歌聲簡直穿透了他心前的鎧甲，鑽入到他的心湖裡，讓柔波蕩漾。台下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大家都沉浸在曉兒天籟的歌聲里，入戲太深，不能自拔。等到歌曲結束，眾人竟然還沒有醒來……
曉兒深深的鞠躬，張開白皙如凝脂的雙臂。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