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發佈時間: 2024-04-27 17:4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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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于笙說完要走,才轉身,就被靳林琨一把攥住了手腕。

門外有人走動打鬧,也有人忙碌著收拾東西。

最後一天的夏令營,誰都沒心思早睡,清晰熱鬧的人聲透過門板傳進來。

聽力忽然就比平時敏銳了不少,秒針一格接一格地往前挪,呼吸聲有點急促,混著不知道是誰的激烈心跳。

靳林琨抬頭,定定看著他。

小朋友整個耳朵都紅了,唇角緊抿著,眉峰用力蹙起來,看起來隨時能動手把他揍一頓。

可被他攥著的那只手卻一點兒要動手的意思都沒有。

甚至沒使什麼力道,手指鬆鬆攏下來,腕骨微凸,貼著他的掌心。

有點……乖。

靳林琨拉著他,喉結輕輕滾了滾:“于笙。”

于笙繃著唇角:“你這就寫完了?”

“……這就寫。”

視線轉回桌上那張白紙,靳林琨倏地回身,抄起筆就要開頭,筆尖頓了頓,又彎下腰在抽屜裏翻找起來。

于笙忍不住問他:“找什麼?”

“鉛筆。”靳林琨把抽屜翻了個遍,匆匆起身,在書架上一層一層地找,“你等一會兒,我畫個橫線,得打草稿,你稍微——稍微等我一下……”

他好像從來沒這麼緊張過,不自覺地念叨個沒完,團團轉著找了兩圈,細汗都在額頭泛了一層。

于笙看了他一陣,垂了眼睫,嘴角無可奈何地抿了抿。

靳林琨埋頭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從犄角旮旯裏翻出支斷了頭的木頭鉛筆,抄起把小刀要削,才抬手就被另一隻手接了過去。

于笙沒說話,隨手扯了個凳子,在他身邊坐下削鉛筆。

修長手指穩定有力,木花在刀鋒上綻開,混著一點點細細的石墨粉末,撲簇落下來。

少年稍微彎下腰,還沒換下來的襯衫收束起俐落勁窄的腰線,眼睫垂下來,視線安安靜靜地落在鉛筆上。

靳林琨輕聲叫他:“于笙。”

他的語氣和平時都不一樣,于笙忍不住輕蹙了下眉,手裏的小刀頓了下,繼續一下下削著鉛筆尖:“幹嘛?”

“我——”

靳林琨有點突兀地停頓下來,隔了片刻才繼續往下說:“你能教我做飯嗎?”

于笙有點莫名其妙:“學這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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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林琨輕輕笑了笑,神色難得局促:“我家——我家可能要有一個小朋友。”

“小朋友胃不好,一不吃飯就容易餓得疼,自己又不願意做。”

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繼續說下去:“我能陪他睡覺,陪他學習,能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煩他。能幫他打架,能跟他一塊兒翻牆,一塊兒練琴,還能四手聯彈。”

“但是我還不會做飯。”

靳林琨垂著視線,空著的右手輕攥了下:“我想,要是他哪天想睡懶覺了……我得親親他,把他塞回被子裏接著睡,起床做好吃的給他吃。”

他說完話,屋子裏就又安靜下來。

這回連呼吸聲都停了,只有砰砰的心跳爭先恐後交疊著,雷鳴似的響。

靳林琨有點緊張,本能地話癆:“我切土豆絲都切不好,怕我做的不好,他忍不住揍我——”

“可以了。”于笙打斷他,“你要是停在剛才那句,其實挺感人的。”

“……是嗎?”

靳林琨愣了愣,忍不住自責:“還是應該打草稿的……”

于笙忍不住挑了下唇角,又立刻繃起來,把削好的鉛筆給他扔回去:“行了,打吧。”

鉛筆被削了半天,比剛才又短了半截,一隻手就能整個包住。

靳林琨居然真的轉了回去,姿勢有點彆扭地握起那個小鉛筆頭,準備好好打個草稿。

于笙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認真地在紙上打好格子,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寫剛才說的話,忽然有點倉促地閉了下眼睛。

靳林琨才寫下半行,覺得頸間涼了涼,條件反射拿過搭在桌邊的毛巾:“頭髮還沒幹?過來,我幫你擦——”

他的話音頓了下,慢慢站直。

……

少年的肩膀還繃得緊,整個人硬邦邦地較著勁,揉進懷裏花了不少的力氣。

靳林琨抱著他,一下下摩挲著脊背,試探著低頭:“于笙。”

于笙緊闔著眼睛,深深吸氣呼氣,抵在他肩頭:“你要敢說——”

“我哭的。”靳林琨及時開口,把他往懷裏圈了圈,“我太高興了。”

眼看這人居然已經養成了奔跑跳躍著主動接鍋的本事,于笙忍不住挑了下嘴角,胸口忽然騰起的激烈痛楚也在溫暖的懷抱裏被一點點安撫下來。

他靠在靳林琨的胸肩上,一點點放鬆下來,抬手拉住他:“哥。”

小朋友忽然就軟下來,幾乎讓靳林琨以為自己一不小心把那套小恐龍的衣服給帶回來了。

靳林琨緩了緩,稍微調整了下姿勢,摸摸他的頭髮:“怎麼了?”

“我不知道——”于笙的聲音很輕,“我不知道家人應該怎麼做,我忘了。”

靳林琨胸口一縮,下意識收緊手臂:“不用,于笙,你聽我說——”

“你教我。”

于笙沒聽他說,垂著視線,攥緊了他袖口的那一點布料,指節隱約泛白:“你別著急,我學。”

靳林琨眼底驀地一燙,沒能說得下去。

他又添了點力氣,把人箍進懷裏,握著于笙的手整個攏住:“我不著急,你也用不著學這個。”

于笙肩背輕輕一悸,抬起頭看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乾淨得要命,靳林琨屈起食指,輕輕碰了下他濃深的睫尖。

“有我在呢。”

靳林琨朝他笑了笑,揉揉被碰到睫毛都不知道眨眼睛的小朋友:“你都學會了,我就沒法蒙你了。”

于笙:“……”

兩分鐘後,被迫順便再寫一張檢查、反思承認自己都在什麼地方坑蒙拐騙過的靳林琨對著兩張白紙,試圖解釋:“朋友,其實我只是想逗你笑一下。”

于笙心情很好,枕著胳膊坐在桌邊,翹著嘴角看他落筆:“我笑了,你寫你的。”

“……”

靳林琨認命地撈過另一張紙,繼續拿格尺比著,一條條打橫線。

他家小朋友笑得真好看。

意識到自己新加的首碼,靳林琨心跳還是不爭氣地快了快,回肘碰了碰,輕聲叫他:“于笙。”

于笙正在剝糖,循聲抬頭。

靳林琨右手攥著筆,左手探過去。

于笙本來難得想吃塊糖,看著他這麼自覺,猶豫了下,還是把那塊糖放在了他伸過來的掌心。

“……”靳林琨把糖撿起來,遞到他唇邊:“不是要這個。”

于笙叼過那塊糖,抬頭:“想要什麼?”

他的嗓音沒帶著平時的冷意,整個人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都顯得毛絨絨的,淡色的唇角輕蹭過靳林琨的指腹。

靳林琨不自覺地一頓,收回手,笑了笑:“想……牽個手。”

于笙的手就在桌邊放著,靳林琨主動過去,把那只手撈起來,握在掌心。

十指相扣,指腹貼著手背,掌心交疊著覆上溫溫熱意。

拉手又不是什麼稀罕事,于笙早被他拿著大頭兒子小頭爸爸持之以恆得忽悠信了家人正常就該手拉手,沒抽出來,依然叫他握著,含含糊糊:“有什麼可牽的……”

“現在不一樣了。”

靳林琨握著他的手,唇角止都止不住地往上揚,牽著那只手給他看:“這是我男朋友的手。”

……

話音落下來,兩個人都沒立刻再說話。

靳林琨自己也遲了一瞬才回神,輕輕咳嗽一聲,扶了下眼鏡,未雨綢繆地攥緊了他的手:“朋友,我——”

于笙打斷他:“不是男朋友嗎?”

看著一路有往衣領裏紅進去的趨勢的于笙,靳林琨張了張嘴,後知後覺的欣喜忽然冒著泡從胸口往上湧,唇角止都止不住地揚起來。

于笙低頭盯著兩個人交錯的手指,整個人都燙得彷彿分分鐘就要坐不住,可又莫名一點兒都不想動,就想一直這麼握著。

他努力繃了一會兒,也終於忍不住揚起嘴角,攥著靳林琨的手扯了過來。

靳林琨放鬆了力道,由著他拖著自己的手拉過去,還在研究于笙打算幹什麼,他的新男朋友已經闔眼伏下來,枕在了他的胳膊上。

夏令營結束,靳林琨沒立刻回家,先送了于笙一趟。

去的時候沒準備久留,于笙帶的行李本來就不多。倒是靳林琨那兩大箱行李沒少費力氣,加上分量不輕的書,好不容易拖上樓,兩個人都累出了一身的汗。

于笙洗了把臉,把行李箱扔在客廳,沒急著收拾,給紮根在門口高高興興試鑰匙的靳林琨倒了杯飲料:“都五分鐘了,還沒打開?”

“打開了。”靳林琨沉浸在哢噠一聲打開于笙家門鎖的喜悅裏,“我再過過癮。”

“……”

于笙走過去,把飲料遞給他:“回頭你把這把鎖玩兒壞了,我就去換一個,你自己想辦法進來。”

靳林琨手上一頓,乾脆俐落收好鑰匙,喝著飲料和于笙一塊兒坐在了客廳。

馬上就要開學了,手機裏一排的未讀消息,已經提前開學了快一個月的段磊鬼哭狼嚎了滿滿一螢幕,看起來馬上就要被學習徹底摧毀理智。

“你是打算這就住下來嗎?”

于笙回完消息,抬頭看向已經喝完了一杯飲料的靳林琨:“你去了夏令營一個月,你們家都沒有哪怕一個人期待著你回去?”

“……怎麼說呢。”

靳林琨想了想,放下手裏的空杯子:“我去年出事回家,我爸我媽對我張開了懷抱,抱著我對我說,不論到什麼時候,爸爸媽媽永遠相信你,永遠都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雖然這一段聽著很感人,但于笙依然覺得他話裏有話:“然後呢?”

靳林琨:“然後我在家待了一個月,我堅實的後盾幫我收拾好了行李,告訴我願意去哪玩去哪玩,旅遊或者去什麼冬令營培訓基地都行,別在家煩他們。”

“……”

于笙沒忍住,被一口飲料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對自家父母的特xin很熟悉,靳林琨稍一沉銀,補充說明:“這次我象徵xin回去住個幾天,不是我被轟出來住校,就是他們倆去繼續旅行度假環遊世界,不會有第三個可能了。”

聽著他的描述,于笙覺得自己應當禮節xin同情一下,嘴角卻不知道怎麼,止都止不住地往起揚上來。

靳林琨低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鏡片後的眼睛彎了下,攬著他的肩膀低頭:“高興了?”

“沒有。”于笙拎著他的胳膊扔開,“我在禮節xin對你的境遇表示同情。”

小朋友現在應付他應付得越來越不走心,連嘴角的笑都不往回藏了。

靳林琨忍不住笑起來,摸摸他的頭髮,繞到于笙面前:“行李就放在你這兒,你隨便幫我收拾收拾。”

于笙覺得自己應該再禮節xin不幫一下,沒等開口,已經被靳林琨抬手攏住後腦。

他彎腰下來,眼睛彎了彎,抵上小朋友的額頭,覆著微硬的短髮輕輕揉了兩下:“等我兩天,很快就回來了。”

暖融的體溫環罩周身,低醇嗓音在胸腔輕震,溫柔得不可思議。

于笙被他攏著,不自覺地怔了幾秒鐘。

眼看靳林琨還要繼續磨蹭下去,于笙抿了下唇角,終於還是沒忍住,踹了他一腳:“那你快走。”

“……”

乾脆俐落被踹坐在地上的靳林琨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有點迷茫地抬起頭,看著于笙毫無留戀地起身,去翻行李箱上的書包:“朋友——”

“有家人……挺好的。”

于笙在書包裏翻了翻,低著頭,打斷了他的話:“你多陪陪他們,有什麼矛盾就解釋,別鬧不愉快。”

于笙不太瞭解正常家庭是什麼樣,但按照靳林琨說的,既然能抱著兒子安慰,一家人的感情應該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大概問題就出在這個人實在太能煩人了。

靳林琨張了張嘴,想跟他解釋“不在家就想、回了家就煩”大概是基本大部分家庭的普遍xin情況,話到嘴邊卻還是沒說出口。

他點點頭,瞳底的顏色柔和下來:“行。”

“他們——他們要是不轟你走。”

于笙繼續開導他:“你就多住幾天,說不定他們就是嘴上說煩你,其實還是捨不得你。”

靳林琨胸口微微疼了下,忍不住輕聲打斷他:“于笙。”

他往前走了幾步,想好好抱著他的小朋友說幾句話,于笙卻已經快步轉回來,把書包裏裝著的所有糖都塞進了他懷裏。

靳林琨光知道他舍友的糖永遠摸不完,什麼口味什麼牌子的都有,但也從來都不知道居然有這麼多。

下意識抬手接住,還是有幾顆沒拿穩,從手臂間的縫隙滑下來,掉在了地上。

于笙的手空下來,收回身側退了一步,微攥了下拳。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其實也不大想說。

無非就是說著“等兩天就回來看你”的人,到了兩天之後也依然沒來。

然後漸漸變成了兩個星期,兩個月,兩年。

最後要找人也找不到,學校打電話過去,也會被要麼敷衍要麼直接掛掉。

其實回頭看,也覺得都已經過去了。

當初那個從天亮等到天黑,死死攥著陽臺欄杆不肯跟保姆回去的男孩子,早就自己一個人沒病沒災地長大了。

又不是什麼很大的事。

沒什麼可說的。

“我很忙,開學一堆事。得返校,辦走讀手續,還要背書。”

于笙站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說,低下頭,視線落在靳林琨捧了滿懷的糖上。

“你在家多住幾天,糖吃完之前……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