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病態虛榮

發佈時間: 2022-10-05 03: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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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目睽睽之下,長安羞愧難耐,連聲道歉,在旁默立。時代影後身旁的保鏢們都對長安怒目而視。那一副副猙獰的面孔簡直能吃人。可蝴蝶卻急忙笑道:「沒關係!電影迷們都太熱情了,著急想見到我。」說完,便拉起長安的手,安慰道:「這位小姐,你不要往心裡去。」

 長安的心裡一松,可臉色照舊緋紅著。她朝著蝴蝶鞠了一躬,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從這裡經過,不知道您來了……」說完,便從身上的那件已經洗的掉顏色的大衣口袋裡摸出手絹。那隻手帕是白顏色的,上面綉著零星的幾朵粉嘟嘟的山茶花。

 蝴蝶沒有接,從旁側年輕精幹的保鏢手裡接過一方墨藍手帕。她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擦著那團黑印子。記者們再次頻頻的拍照。咔嚓咔嚓的聲響此起彼伏。

 蝴蝶擦乾淨了皮鞋上的黑印跡,對長安微微的笑了笑。她朝看熱鬧的男女電影迷們揮了揮手,緩步朝著東亞大飯店裡走去了。

 保鏢們和記者們緊跟其後。男女電影迷們從長安的身旁跑過,蜂擁進了東亞大飯店。有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打扮很時髦的年輕女孩子對長安笑道:「你可真有彩頭!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竟然踩到了影后的皮鞋。她非但沒生氣,反而和你說話,還拉了你的手。我怎麼就沒這福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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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覺得這話似乎有毛病。可她卻置若罔聞。她眼瞅著那位時髦小姐跑進了東亞大飯店。裡面熱鬧非凡。鼓掌聲,喝彩聲,議論聲,西洋樂器的演奏聲,交糅在一起……狂烈的喜悅,鼎沸的熱情,人生贏家功成名就的大場面,烈火烹油,花團錦簇。

 長安孤零零的站著,朝著燈火輝煌的洋樓里張望了幾眼。她畢竟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子,青春的骨子裡難免有好奇。可是,她又實在不好意思進去觀摩,免得讓那位時髦小姐再變本加厲的嘲諷她。

 夜風吹過。長安身上的那件洗的發白的呢絨大衣鼓脹了起來,又一下子落下。那股子寒涼沾染著她的熱身子骨,她不由得佝僂著身體,邁開腳步,匆匆的朝著前面走了。

 冬天的地面被凍的很僵硬。腳上的那雙穿了五年的黑皮鞋踩在路面上。她的腳底愈發的覺得硬邦邦的,簡直像是穿著一雙鐵鞋。又彷彿,那雙鐵鞋的後面牽著一條無形的鐵鏈子。鐵鏈子的那頭拴住一處老舊的筒子樓。那筒子樓里住著她當了二十年姨太太的母親和她正念大學的同胞弟弟。在外人看來,家裡柴米油鹽的負擔拖累著她。可她自己卻覺得,她身為顧家長女,賺錢貼補家用,養活母親,供弟弟念書是天經地義的!

 在這個周五的晚上,她照舊要去梅家教書,給兩個念中學的淘孩子補習功課。教書其實也賺不了幾個錢。可賺了總比不賺強吧?更何況,這個事情還是房東梁太太介紹的。她要是有怨言,豈不是冷了梁太太的一副熱心腸?

 她捨不得坐洋車,省下車錢可以給弟弟春曦買一包核桃酥。上次,弟弟有口無心的說了一嘴,同宿舍的室友請他吃了核桃酥。長安聽在心裡,打算給弟弟買一斤核桃酥,讓他回請舍友。免得讓人家覺得春曦總喜歡佔小便宜!

 正是不捨得花這幾個小錢,她剛才才遇到了那一場尷尬。這會兒,她低著頭往前走,琢磨著剛才和時代影后意外撞面的遭遇,覺得實在很有意思。世上的事情竟然會那麼的巧!說不出其中的因果。

 正走著,有人影擋在她的身前。她還沒回過神,擋在前面那人就搶著說道:「顧小姐,你去哪裡?」

 長安抬起頭,看到眼前這人是許懋琦。懋琦的身邊還站著一人,也是一位漂亮的年輕男人。他叫陳春霖。三個人是同事,同在紡織廠里做事。只不過,長安做的是會計的事情。懋琦和春霖是實習工程師。

 長安看到春霖以後,目光就一直停在他的臉上。她朝著他笑道:「真巧!你們去哪裡?」頓了頓,問道:「總不見得,你們現在才下工吧?這麼晚了……都九點了……你們吃過了沒有?」

 本來,懋琦先跟她打的招呼。可她偏偏朝著春霖問了這幾句話。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急忙把目光轉移到了懋琦的臉上,笑著等待他的回答。懋琦一項是個機靈人。他故意沒有開口,等著春霖回答。這樣一來,三個人反倒都沉默著。大家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幾個上了年紀的市儈路人們經過。看到三個年輕人,免不了多嘴多舌的議論起來。

 長安引著倆人來到路旁,站在一處雜貨鋪子的灰瓦屋檐底下。屋檐上懸著一盞瓦度很高的電燈泡,發著明晃晃的光。

 懋琦道:「可不是,我們剛從廠子里出來。你也知道。我們那個主任是個工作狂,巴不得把家都安在廠子里。」頓了頓,油嘴滑舌的道:「好像,那傢伙還沒結婚。都四十歲的老男人了,竟然還孑然一身,真不知道要守身如玉到什麼時候!」

 長安和春霖又笑了起來。倆人都早已習慣懋琦這幅油嘴滑舌的腔調。

 春霖靜靜的打量著長安。天氣很冷,她的臉都凍僵了,紅撲撲的。他的心裡產生一種想法,真想用自己那雙戴著絨毛手套的手捂一捂她的臉,尤其要捂一捂她的那雙小巧的耳朵。可是,這只是他心裡的念想,壓根就實現不了。

 長安聽完懋琦的話,忍不住把目光轉移到了春霖的臉上,看到他在發獃,不由得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春霖回過神,笑道:「這麼冷的天,簡直都把人凍傻了!你瞧我!」

 長安捂著嘴,盈盈的笑了幾聲,道:「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就說嘛!這麼晚了,你們肯定還沒吃飯呢!你們那位主任可真嚴格,他自己反倒吃的肥頭大耳的!」

 懋琦道:「我們準備去南京路,那裡有一家不錯的館子。我以前去過。剛才臨時想起來的……本來,我們打算去另一家館子的……」頓了頓,故意笑道:「真要去了那家館子,我們就見不到你了!」

 春霖問道:「你去教書嗎?怎麼沒坐洋車呢?從這裡走過去,要走好長一段路呢。」

 一陣冷風吹過。長安脖子上圍著的那條暗紅色的圍巾被風掀了起來。尾端的流蘇打在了春霖的臉上,他覺得一陣痒痒。

 長安急忙用手撫住了圍巾,用力的壓著。可是,圍巾底端的流蘇照舊被風吹動著。

 她笑道:「我都走習慣了!你們快去館子里吃飯吧。」說完以後,並沒有往前走,照舊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

 春霖一直盯著她脖子上的那條紅圍巾看。他存著一件心事。兩隻手插在墨藍呢子大衣的口袋裡。右手觸碰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紙包。裡面包著一條嶄新的女式羊毛圍巾。那是他昨晚剛買的,專門為長安買的。

 他早就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和皮鞋都很舊了。可是,他又不敢給她買絨大衣和皮鞋。他和她畢竟只是同事而已。他唯一能買給她的,只能是一條圍巾。

 她即便不收下,他也不會覺得太尷尬。此時,他真後悔跟著懋琦一起出來了。早知道會遇到她,他肯定會單獨在這裡等著她。

 懋琦正四處張望著。他看到遠處有一輛空著的洋車跑了過來,急忙揮了揮手。頭戴咖啡色氈帽的洋車夫邁著矯健的步子,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也許是因為生意好、額外得了賞錢,也許是賭錢贏了好彩頭,他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即便在如此嚴寒的天氣里,他也能笑的開心。窮人的開心是真的開心!

 懋琦對長安道:「你快去吧!這裡離黃浦江很近,夜風太大了。小心吹感冒了。」

 長安剛才正專心的等著春霖說話,她一直沒有注意懋琦。此時,她轉過身,看到了那輛洋車,急忙擺了擺手,道:「不用了!」話音還沒落,懋琦已經把車錢遞給了洋車夫,並且叮囑他路上小心點兒。

 春霖道:「你還是坐洋車去吧。」說完,便輕輕的推了長安一下。她只好朝懋琦笑了笑,準備上洋車。可她的手偏偏碰到了春霖的手。春霖乾脆扶著她的手,讓她坐在了洋車裡。她立即溫婉的低下頭,耷拉下眼皮,嘴角顯出一絲迷離的笑。

 洋車車棚的鐵架子上懸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燈罩上沾染著凄迷的霧氣。夜風吹來,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左搖右晃的。好幾次,它都距離長安的臉很近。

 剛才,春霖扶著她的手的時候,她的臉色就變得緋紅了。她覺得,春霖和懋琦不會看清楚她臉上的紅暈。可是,她又覺得,她的臉距離煤油燈那麼近,倆人肯定已經看到了。於是,她故意哈了一口氣,道:「你們快去吃飯吧。」說完,便揮了揮手。

 春霖和懋琦朝她揮了揮手,看著那輛洋車走遠了。倆人轉身朝著南京路走著。春霖的兩隻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他的右手一直撫在那方方正正的紙包上。這紙包已經在他的大衣口袋裡藏了一整天了!真嚇人一跳!

 誰讓他的臉皮薄,不敢把這條羊毛圍巾大大方方的送給長安的呢?他簡直太遭罪了!

 一整天的功夫,他心裡的念頭總是滾過來又滾過去的!好幾次,他都想找借口去找她,可最後都打了退堂鼓。他甚至想,是不是應該悄悄的把這條圍巾放在她的辦公桌上呢?可是,他終究沒有那麼做!她要是大聲問起來,肯定會驚動同事們的!

 可長安下班以後,他又後悔了。因為,他又覺得,長安也許能猜到是他送的圍巾。她肯定不會張揚的。他就是這樣矛盾的人!優柔寡斷。

 剛才,長安上洋車的時候,他卻不假思索的扶住了她的手。當著懋琦的面,他是那麼的大膽,並且落落大方。當然,他是有充足借口的。他扶著她上洋車,是出於禮貌。可是,他準備送她一條圍巾,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他當然不能說,她的那條圍巾已經很舊了。這樣肯定會傷害她的自尊心。他更不能說,他喜歡她,所以想著送她一條圍巾。

 懋琦一路說笑著。他本來就是外向的人,見到什麼說對什麼評頭論足一番,偏偏還能用小聰明講出令人信服的哲學道理。這會兒,他看到了燈火輝煌的東亞大飯店,聽著裡面蕩氣迴腸的西洋管弦樂音,道:「小陶說,今晚,影后蝴蝶在這裡開電影殺青宴!當然要慶賀一番,犒勞電影廠的男女老少們。人情世故而已。只不過,宴席散場以後,曲終人散,蝴蝶的心裡也許會覺得空虛——繁華過後的空虛!」

 春霖「哦」了一聲,朝著燈火輝映的東亞大飯店裡張望幾眼,沒有表示出太多的興趣。他雖然很喜歡看電影,也知道影后蝴蝶的鼎鼎大名,可是,他卻不把蝴蝶的影子存在心裡的影集里。在他心裡的影集里,只有長安的影子。

 懋琦隨著樂音吹著口哨。和他擦肩而過的年輕女孩子們都忍不住朝他看幾眼。不少女孩子們在經過他之後,還會回頭多看他幾眼。懋琦長得眉清目秀,眸光里卻透著一股子冷峻。他留著清爽的寸頭,戴著一頂咖啡色的鴨舌帽,穿著一套白西服,腳上的三接頭黑皮鞋油光閃亮,口哨聲痞氣——豈能吸引不到女孩子們的注意?

 他的這股子虛榮和他的油嘴滑舌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算作他的一處優點吧。當然,在世俗里,不少世俗的女孩子們都會把他的缺點當成優點。彷彿,他要是沒有這些優點,他這人就不算是個完美的人!

 春霖有些妒忌懋琦。因為,他雖生就一張俊俏臉,卻沒有懋琦的大方性格或者說是臉皮厚。他曾試著改變自己。可一切都是徒勞。這會兒,他眼瞅著上海灘時髦的女孩子對懋琦暗送秋波,他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子滄桑之感。

 風頭都被懋琦搶走了!

 可那些過路的時髦女孩們都是什麼底細?她們哪裡能和長安比?懋琦也只能討那種浮華的女孩子們的歡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