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車站送別

發佈時間: 2022-10-04 18: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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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家的汽車來到了火車站前。天色徹底的黑了下來,周圍的建築物里發出了粲然交織的燈光。

 可這裡畢竟是火車站,兩條錚亮的鐵軌伸向蒼莽的遠方。即便周圍華燈粲然,可終究敵不過那股子離別時的蒼涼。

 畢竟已經是寒冬了,空氣里濕漉漉的,讓行色匆匆的路人們不得不拱背縮肩。男女路人們的嘴裡哈出了熱氣,和旁邊賣烤山薯的熱氣交雜在一起。長安下了汽車。她正好迎著那賣烤山薯的小攤子,被竹竿頭吊著的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光刺著眼睛。她急忙一低頭,順勢用手背抹去了眼眶裡的那兩團濕漉漉的東西。

 剛才,她坐在汽車裡,心裡真的是有千萬句言語要叮囑春霖。可是,當著張誠和小廝,她實在不能說出口。自從她嫁入曹公館之後,她還沒有和春霖分開過。今天,她第一次經歷了分離時的悲涼,自然是情難自抑。

 春霖和張誠都下了汽車。那開車的小廝跑到後車廂前,打開車蓋,把那隻碩大的棕格子皮箱拎了出來。張誠急忙上前拎著。他是個很有眼色的人,知道長安肯定要和春霖話別。於是,他便說道:「大少爺,我在前面等著你。」說完,便對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是個很機靈的小夥子,急忙笑道:「我去旁邊抽根煙。」張誠拎起那隻厚重的棕格子皮箱,挪步走到了前面的一處賣芝麻糊的攤位前。

 長安立即上前一步,捏住了春霖的手,道:「你路上一定要保重!哈爾濱那麼遠,火車在路上要走兩晚上。我不在身邊,你可千萬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多穿衣,多吃飯,遇事一定要往明處想。等把三件古董脫手了,緊趕著就回上海。我不求你能給我買什麼東西,我只求你能平安回來。你在外面多呆一天,我心裡就多牽挂你一天!」

 春霖靜靜的聽著長安說的這些話,心裡覺得暖洋洋的。他笑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以前在巴黎留學過三年,是個很自立的人!我倒是擔心你,你在家裡,守著媽和春曦,一定不要斤斤計較。尤其不要和春曦一般見識。要是受了什麼委屈,不要生氣。」

 長安緊緊的攥著春霖的手,不肯鬆開。她還有很多話準備說出口。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她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唯有淚眼朦朧,默默的瞅著眼圈早已紅潤的春霖。春霖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反過來捏著了長安的手,並且非常用力的捏著。

 賣烤紅薯的老邁小販,油污斑駁的鐵桶,冒著熱氣的紅薯,昏黃的煤油燈,地上岑寂著的影子……周圍走過去了三三兩兩的男女路人們,人影幢幢。長安回過神,道:「你瞧!我們實在沒有出息,竟然都紅了眼圈。」說完,便故意掙扎著笑。可是,她勉強笑了幾聲,緊跟著便哽咽了。

 春霖騰出手,替她擦拭著眼淚,道:「我們畢竟沒有分開過。所以,我們的心裡都覺得很不好受。我們不是沒有出息,而是太牽挂彼此了。我們的濃情蜜意是很多人渴慕而不可及的。」

 長安道:「剛才,在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應該不管不顧、和你一起去東北!可我終究退縮了,打消了心裡的念頭。我不能那麼的莽撞。我畢竟是曹家的大少奶奶,要是被底下人傳出去,肯定要招來很多閑話的!」

 春霖道:「你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實在不能勉強你!」說著,便緩緩的從黑呢子長大衣的口袋裡摸出了三張火車票。他留下了兩張,把另一張送到了長安的手裡,道:「我們不要退票了,留作紀念吧!你以前說過,你希望把年輕時候的回憶裝到水晶瓶里,等老了的時候慢慢的轉著看!那麼,就把這張火車票的記憶也裝進那隻水晶瓶里吧!」

 長安低頭看著那張火車票,然後,她很仔細的把它裝到了身上的那件白羊絨大衣口袋裡。她還不放心,又用手在外面撫了撫。春霖眼瞅著長安的小心翼翼,反而笑了起來,道:「你快回去吧!這麼晚了,寒露都下來了。」

 長安抬起頭,看了一眼凄迷的星空。她的目光緩緩的挪移著,壓根沒有找到那晚的月亮。月亮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里。長安猜,月亮肯定藏在對面的那座華燈粲然的大劇院的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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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呢喃道:「我想,我還是把你送上火車吧。其實,我還沒有在站台上送過人呢。」

 春霖道:「那你就送一次吧,也算是人生的一種經歷吧。」說完,便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其實,他在說剛才這句話的時候是很堅強的。他故意壓抑住了嗓音里的哽咽。長安看了一眼身後,發覺那小廝正靠在電線杆子前吞雲吐霧。她對春霖點了點頭,準備朝著進站口的方向走去。

 可春霖卻拉住了她的手。她往前走了一步,被春霖托住了。她笑問道:「怎麼了?」

 春霖笑道:「我給你買幾隻烤紅薯。你等著!」說完,便跑到了旁邊的小攤子跟前,要那個蒼老的小販替他包幾隻熱騰騰的紅薯。那老邁的小販的嘴裡叼著廉價的香煙,他纏著黑膠布的手指頭拿起了三隻烤山薯,送到了草紙包里。他很麻利的包好,送到了春霖的手裡。春霖的手左右顛倒著,嘴裡不住的吹著。

 長安瞧著春霖的滑稽模樣,忍不住笑道:「你瞧你!樣子實在太滑稽了。」

 春霖走了過去,把草紙包送到了她的手裡,然後把手指送到了耳垂上捏了捏。他笑道:「你快暖和手吧。這會兒已經不是那麼滾燙了!你瞧你,大冷天,你竟然只戴著一雙單薄的白手套。」

 長安的手裡捧著那溫暖的草紙包,溫存的低了低頭。她隨著春霖走到了張誠站著的地方。張誠其實一直暗地裡看著倆人的依依不捨。他的心裡感慨萬千,覺得春霖真有福氣,娶到了長安這樣知書達理。溫存婉約的太太。這不光是他的福氣,也是曹家的福氣。

 三個人來到了檢票口,張誠先進去了。本來,長安是不用檢票的,可她卻把自己的那張票拿了出來,讓檢票員剪了個小口子。隨後,她又把那張票小心翼翼的裝到了大衣口袋裡。春霖笑著看了她一眼,沒有啃聲。長安也沒有吭聲。倆人心照不宣,壓根就沒有驚動走在前面的張誠。

 那輛火車正停在站台邊。火車頭正吐著白煙霧,和寒夜的霧氣混雜在了一起。站台的白石灰頂棚上垂著站牌,還有照明燈。比起剛才小攤子上的煤油燈的昏黃,站台頂棚上的照明燈實在是耀眼奪目。長安和春霖停住了腳步。倆人都能很清楚的看到彼此的眸光。長安一直看進了春霖的眸光深處,道:「只能送你到這裡了。你瞧,車廂門口還有檢票員。我不能跟著上去了。那樣,張誠就會發現了。」

 春霖道:「你快回去吧。寒氣越來越重了。」

 長安偏偏搖了搖頭,道:「我想看著火車開走。否則,我的心裡總覺得不踏實。」說完,便把手裡的草紙包交到了春霖的手裡。她騰出手,替春霖整了整脖子上的那條墨藍色細碎格子的羊毛圍巾。春霖覺得,長安有些多此一舉了。因為,等會兒,他上了火車,肯定要摘下禮帽和圍巾,脫掉身上的大衣的。可是,他卻不願意說破,由著長安很仔細的整理著圍巾。

 長安總算整理好了圍巾,突然間恍然大悟道:「你瞧我!我真糊塗!你在火車上肯定要摘下來的!」說完,便微微的低頭笑了起來。

 春霖把熱乎乎的草紙包再次送到了她的手裡,替她整理著大衣的領子,道:「我想,你還是戴上我的圍巾吧。你坐在汽車裡,脖子肯定會很冷的。剛才來的路上,實在太冷了。」

 長安急忙阻止道:「不用了!我剛給你整理好!我真的不冷。你是出遠門的。比起你,我回去的路算的了什麼呢?」

 春霖只好作罷了。火車發出了一聲長鳴,愈發急促的吐著白茫茫的煙霧了。長安看了一眼火車頭,對春霖道:「你快上去吧。火車快開了!」

 春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道:「還有十分鐘才開車呢!」

 長安點了點頭,默默的守在春霖的身前。等到還有五分鐘就要開車的時候,春霖牽著長安的手來到了車門前。他捨不得鬆開長安的手。長安反倒鬆開了自己的手。春霖深深的看了長安一眼,實在沒有掩飾眸光里的淚花。

 長安驀然迴轉身,匆匆的走了幾步,然後才迴轉身。春霖上了火車,迫不及待的走進了車廂里,撲在了窗戶跟前。窗玻璃被霜霧遮掩。春霖顧不得寒涼,用手掌心抹掉了那一層凄迷的霜霧。他看到了窗戶外面的長安。她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不遠處,嘴角顯出了一個粲然的笑。春霖看著她的身影,指了指窗戶玻璃。那面玻璃窗戶的頂端還被霜霧遮掩著。春霖個子高大,他彎下腰,用纖細的手指在霜霧了劃了幾下。那裡顯出了一個「心」的圖紋。長安走近了幾步,她自然看清楚了上面的那個「心」形的圖紋。那一刻,她淚眼婆娑,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

 春霖一下子變得淚如泉湧。他緩緩的坐了下去。就在他坐下去的那一刻,火車發出了一聲呼嘯,緊跟著便緩緩的開動了。長安往前走著,她不停的朝著春霖揮手。春霖再次站起身,撲到了窗戶跟前。可是,窗玻璃上又沾染上了一層稀薄的霜霧,模糊了長安的身影。春霖再次用手掌擦去了那層稀薄的霜霧,看到了漸漸退去的長安的身影。他一直朝著她揮手,揮手。終於,他看不見長安的身影了。

 張誠勸道:「大少爺,已經出站了。」春霖緩緩的坐了下去。他收住了眼淚,脫下了頭上的那頂黑色的呢子禮帽,可偏偏沒有脫掉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因為,他要是脫掉了大衣,就必須要摘下那條墨藍細碎格子的羊毛圍巾。他捨不得摘下那條圍巾……因為那上面留著長安指尖雪花膏的清香。

 長安的眼前只剩下兩條錚亮冰冷的鐵軌了。那兩條錚亮冰涼的鐵軌默默的深入到了凄迷的霧氣里。站台上,送行的人們都三三兩兩的走了。空曠的站台上只剩下長安和一個老婦的身影了。那老婦人正握住長掃帚,彎腰掃著地面。那嘩啦呼啦的聲音在空寂的站台上回蕩……

 長安迴轉身,落寞的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了。她出了站,迎著四周樓宇發出的粲然奪目的光華。那一刻,她覺得眼睛里濕漉漉的。她走到了那賣烤紅薯的小攤前,停住了腳步,看了一眼那老邁的小販,道:「大叔,我再買三隻烤紅薯吧。」

 那老邁的小販看了長安一眼,接過了她手裡捏著的那個草紙包。那個草紙包已經變涼了。他打開草紙包,把那三隻涼了的烤紅薯重新放回到了爐子里。然後,他包好了六隻滾燙的紅薯,叮囑道:「太太,小心燙手!」

 長安遞上了錢,隨即便接過了那滾燙的草紙包。她道謝離去了,朝著小廝站著的那隻電線杆子走去了。身後的那座巴洛克風格的宏偉劇院里傳來了鑼鼓聲韻。緊跟著,一聲「咿呀」傳來。長安知道,大劇院里正上演著一齣戲,有伶人登台了。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朝身後打量了幾眼。

 就在她回頭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到了一件很奇妙的東西。那是月亮。它竟然升到了大劇院的屋頂上,像是一隻白熾燈泡。那晚的月亮竟然是滿月,圓滿的弧度,皎潔的月光。長安想起來,今天正好是十五。她不由得凄涼的一笑。春霖竟然在這個月圓之夜離開了上海灘。他走的實在很匆忙,哪裡能選擇出行的日子呢!

 大劇院里傳來了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腔。那輪皎潔的月亮停在屋頂,像是準備聽戲一樣。它竟然是那麼的凝神,簡直一動不動的聽著。長安想,她要是會打口哨,她肯定會朝著那輪白熾燈泡似的月亮「噓」一聲,把它吹下去!

 這時候,她的身後傳來了皮鞋聲。她迴轉身,看到是小廝。她急忙收斂了眸光里的悲涼,說道:「我們回去吧。」她捨不得把手裡捏著的草紙包交給小廝。她一直捧著它,走進了不遠處的汽車裡。在回去的路上,她的手裡一直捏著那溫熱的草紙包。

 汽車回到曹公館,長安下了汽車。她要小廝把汽車開到車庫裡停好。她還沒走上那七八層台階就聽到了曹太太的喊叫聲!

 「天理良心!我在這屋裡愈發的熬成賊了!」

 緊跟著,便傳來了哐啷的聲音。那是茶碗被摔碎的聲響。翠喜的聲音傳了出來:「太太,您可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