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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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070

元賜嫻沒去找徐善,也沒去找陸時卿,只是乘了馬車在永興坊裡來回打轉,從一個巷口轉到另一個巷口,一轉就是小半個時辰。待臨出坊門,到底上了一趟陸府,因已入夜,便沒貿然闖入,只問府門前的僕役,陸時卿歇下了沒。

曹暗因陸時卿回府後一直昏迷不醒,恰好準備再度出門問醫,行色匆匆之下瞅見她,不由一駭,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搶在不明真相的僕役跟前道:「縣主可是來尋郎君的?」

元賜嫻站在門前不答反問:「大晚上的,你這是去哪?」

他撓撓頭道:「小人臨睡記起一樁郎君的交代,想趁夜趕緊辦了,免得明日被責罰。」

陸時卿每天那麼多公務,元賜嫻當然也不至於事事過問,也就沒大在意,問道:「他歇下了嗎?」

他繼續儘可能淡然地笑:「沒呢,郎君剛忙完事,正在沐浴,您可要進裡邊等他?」

陸時卿一般沒那麼早睡,他這樣說也是賭了一把,意圖消減元賜嫻的疑慮。

元賜嫻果真擺擺手道:「這都快宵禁了,我先回了。你叫他沐浴完早點歇下,也不用說我來過。」她說完,點點頭以示告辭,轉頭上了馬車。

曹暗暗暗籲出一口氣,扭頭走密道請來鄭濯安排的大夫,再送大夫離開,回到陸時卿臥房,心焦如焚地給他守夜,一刻也不敢闔眼。

陸時卿受傷的事,連宣氏和陸霜妤也瞞著,這幾個時辰,簡直耗費了曹暗一生的演技。他若再不醒,他這頭髮都要愁白了。

曹暗搬了個矮凳默坐在陸時卿床邊,因他高燒未退,便時不時給他換帕子覆額,一直等到後半夜,才見他灰敗得近乎透明的臉微微有了點血色,臨近黎明,終於看他睜開了眼。

他眼眶一熱,險些一個狼撲上去,被尚且虛弱的陸時卿抬了一根手指止住:「別激動,我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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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只有一天的功夫靜養,翌日就該輪到他隨侍徽寧帝,後天又是朝會。他無一可缺席,一不露面,就可能引起平王的懷疑。

所以這一整天,曹暗極盡僕役之能事照料他,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當作十二天來使,等到黃昏,眼見陸時卿的氣色好了點,才敢離他一晌。

這一離就收到一封信。信是元賜嫻寫給「徐善」的,經由鄭濯的人送到了陸府。他拿到後不由心裡一沉,生怕裡頭寫了什麼你儂我儂的情話,叫好不容易活過來的郎君重新死回去,因此悄悄藏進了袖中,打算暫且壓下。

卻不料他剛拿了些薄粥回到陸時卿臥房,就被靠在床欄邊勺湯藥喝的人問:「你說那丫頭昨夜來過?」

曹暗低低「啊」了一聲,略一抬眼:「是……」

陸時卿看他這一驚一乍的反應,霎時側目過來。

他那點演技,到了自家火眼金睛的郎君處就不管用了,迫於威懾一動不敢動,卻仍被發現了端倪,聽陸時卿「啪」一聲擱下瓷碗,冷冷道:「袖子裡藏的,拿出來。」

他嘆口氣,硬著頭皮呈上。

陸時卿的目光在封皮上一落,微微閃了閃。

見他蒼白的手一滯,曹暗就想把信奪回來:「郎君,要不咱別看了吧?」

陸時卿心裡也在躊躇,像是生平頭一遭被一封信惹得犯怵,卻到底接過拆開,坐直身板看了起來。

是元賜嫻的字跡不錯,比上回給他寫情詩時一手隨xin的行草端正些許,她寫道:「先生台鑑,見字如面。先生因我之故落入敵手,傷重昏迷,我理當隨侍左右,躬身照料於您。然為時局所迫,無奈退避,實感歉疚非常,只望書成此信時您已醒轉,且不日便能平復如舊。」

陸時卿執信的手一緊,繼續往下看。

「先生為大周社稷屢涉生死大險,您之高義,令人敬慕。我亦恨力薄才疏,為此身所阻,無能上至廟堂,懲奸除惡,與您及天下志士同心同力,共濟黎民,還大週一片清明河山。

我之所欲,為我力所不能及,故唯於浮沉宦海掙扎求生,以圖不為洪流所沒,不為朽木所腐,不受刀石蹉磨,不易赤誠之心,如此爾爾。」

他心下微澀,翻過一張紙,再看。

「先生情誼,我已明了於心,然或此生皆無以為應。我亦不言來世。遙遙之諾難得踐,朝夕尚不可爭,何論百年之後光景?」

「我輾轉思慮徹夜,唯念及一事,乃今時可回報與先生,便是從此往後,我當以先生之願為我願,先生之志為我志。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我一處用武之地,縱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我去。我已負先生,但願,不再負先生心中的蒼生。

書短意長,不盡欲言。時局動盪,四面皆敵,萬望先生珍重自己。賜嫻謹啟。」

信至末尾,陸時卿怔在原地。

曹暗見狀急問:「郎君,信上說了什麼?」

陸時卿極緩極緩地眨了眨眼,似是震撼太大,一時沒說上話來。

「徐善」其實並未向元賜嫻明確表態,但她確定了就是確定了,也不懦弱逃避,也不小心問詢,直截了當便作了回覆。以至陸時卿根本沒想到,在他忍痛做足準備,看她向「徐善」表意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這樣一封拒絕信。

他不能不驚訝。

驚訝於她的灑脫,她的果決,她的坦率。驚訝於她志在辟疆裂土的勇敢。驚訝於她將兒女情長付諸家國大愛的胸懷。

有那麼一瞬,他好像不是陸時卿,而是信中這個被她選擇辜負的徐善。

他沒有為那個或許是以婚約取勝的陸時卿感到慶幸,只是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他突然很想見她。

陸時卿在長久的沉默後,開口道:「幫我去趟元府。」

曹暗一駭,這是怎得了,要解除婚約?

他道:「郎君,婚約來之不易,您可別想不開啊!」

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著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

曹暗「蛤」了一聲:「不是……郎君,你準備攤牌了?」他說罷自顧自道,「攤牌也好……」

「誰說我要攤牌?」陸時卿打斷他,「要攤牌也不是現在。」

「現在有何不妥?小人看您實在太苦了。」

陸時卿嘆口氣,「徐善」這個爛攤子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的確是得盡快解決了,經此一信,他已經開始考慮坦白的事,但卻絕不是眼下。

他解釋道:「你覺得在平王看來,『徐善』跟元賜嫻的關係怎麼樣?」

曹暗肯定道:「經昨日一遭,自然已算生死之交。」

「那平王覺得,我跟元賜嫻的關係如何?」

「您與縣主是未婚夫妻,又曾一路南下相伴,自然也是親近的。」

陸時卿點點頭:「那就對了。」

曹暗霎時領悟。實則哪怕郎君偷換了刺客的訊息,昨日徐善所為也難免會叫平王聯想到他。

「平王不至於直接懷疑到我跟前,卻難免要有所試探,所以近來必然會跟元賜嫻打一次交道。」陸時卿解釋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最安全的。等此次危機解除,我就找機會跟她說明白。現在,」他看看曹暗,冷冷道,「馬上告訴她,我得了風寒,快。」

曹暗一看他沒了耐xin,趕緊扭頭要去辦,走到一半又道:「郎君,您這屋子可以收拾妥帖,不露破綻,可您這人不是風寒的臉色啊,您可別……」可別淘氣呀。

陸時卿臉一沉,冷冷道:「問霜妤拿點脂粉來,要沒有味的,抹了看起來像沒抹的。」

「……」

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只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後日才能過關。曹暗只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著嘴角照辦。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著被縟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藥也被濃郁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裡衣裡,氣色乃至唇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麼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麼三天兩頭鬧風寒啊?」

上回他風寒臥床的景象,她還歷歷在目呢。

陸時卿低低咳了兩聲,神情略有幾分痛苦。咳嗽牽動傷口,他這個痛苦是真的,燒也的確還沒完全退,所以幾乎不太用演便是水到渠成。

他虛弱道:「你怎麼來了?」

元賜嫻一噎:「不是你叫曹暗來找我的嗎?」

她昨夜因徐善的事徹夜未眠,黎明時候才作了快刀斬亂麻的打算,一大清早擬好信送出,心裡總算暢快點了,本想黃昏早早用膳,早早歇下睡個好覺的,不料剛才曹暗急得好像陸時卿快死了一樣,她便忙趕了過來。

陸時卿搖搖頭示意沒有:「是他自作主張。」

元賜嫻搞不懂他們主僕二人,想既然來了,就像上回那樣照顧照顧他,別叫他落了病根,以後隔三差五氣虛體弱。

她四顧幾眼,去擰了帕子來,敷到他額頭上,看他蜷縮在床角,問道:「你把自己裹這麼嚴實做什麼啊,這樣不易散熱吧?」

陸時卿當然是怕萬一傷口露破綻了,藉口道:「我冷。」

元賜嫻沒得過風寒,也不清楚這種情況到底該不該捂緊點,聞言猶豫道:「那……」

她話音剛落,就被陸時卿從被縟裡伸出的一隻手一把拽了過去。

「砰」一下,她歪倒在他床榻,下意識拿手肘撐住了自己,像是摔傻了,怔怔低頭看著他道:「……幹什麼?」

陸時卿倒是想幹什麼,可惜這發力一拽著實傷筋骨,他強忍傷口處的抽痛,平靜道:「這床開的口子太大了,你擋著點風。」

「……」

元賜嫻保持著扭曲到有點妖嬈的所謂擋風姿態,看了眼自己已然踩在他榻上的靴子,訝異道:「陸時卿,我可沒沐浴,也沒脫鞋。你燒傻了,不鬧潔癖了?」

陸時卿聞言瞅了眼她的鞋,頭疼道:「我忘了,你就不能自己脫?」

元賜嫻「嗤」他一下,撐臂而起:「還是給你搬塊石頭來擋風吧。」

陸時卿頭更疼了,只好再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皺了皺眉:「元賜嫻,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她停住了動作回頭看他。

她當然懂了,這還不懂,豈不是蠢驢了嗎?可他發什麼神經。雖說婚約定了,卻也沒親近到爬一張塌子的地步吧。

估計是生病的男人特別脆弱,特別需要未婚妻的關懷。元賜嫻暗想。

但她相信一向很愛面子,心口不一,嘴比石頭硬的陸時卿一定會退讓,絕不會把真實意圖說出來的,所以堅持裝傻:「我要懂什麼?」

不料他竟吃錯了藥般一反常態,定定地看著她說:「我不舒服,要你陪我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