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7 17: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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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上場

入隊以來, 林暮冬第一次睡了一整個上午。

他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再一次經歷所有的幻象,他依然在彷彿看不到邊的漫長黑暗裏跋涉, 眼前卻始終亮着堅定溫韌的光。

他跌進出口, 在光芒的包裹裏醒來。

天已經很亮了, 日光傾落,他依然和衣睡在牀上。

才挪了下肩膀, 懷裏的柔軟溫暖就跟着輕輕動了動,小腦袋從臂間鑽出來, 眉眼彎彎地望着他。

林暮冬落下視線, 眼廓柔和,擡起隻手撫上小姑娘的臉頰。

力道很輕,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 小心摩挲着,指腹一點點劃過眼尾。

葉枝主動擡起手,覆在了他撫着自己的那隻手上。

她一早就醒了, 因爲結束催眠的過程太溫柔,也沒覺得有任何不適。因爲林暮冬一直沒有醒,所以也就一直乖乖待在他懷裏,只摸出手機給柴教練發了條請假的短信,又簡單解釋了昨晚的情況。

林暮冬這些天都太累了,她想讓他好好睡一覺,卻也沒想到他一躺就躺到了現在。

他睡得安靜,一動不動, 連呼吸都幾乎沒有聲音。

雖然知道他只不過是太累了,葉枝卻依然忍不住,隔一會兒就要把腦袋貼在他胸口聽一聽。

現在見到他好好地醒過來,小姑娘就徹底放了心,眼睛高高興興地彎起來,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腦袋上,一本正經地揉了兩下。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髮,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瞳底一點點浮起澄淨笑影。

葉枝眨眨眼睛,微翹的睫毛也跟着忽閃兩下,眸子亮了亮,撲進他的懷裏:“林教練!”

林暮冬這一覺睡得太久,她醒了好一會兒了,這時候已經挺精神,在他懷裏仰着頭,有點猶豫。

她有一點兒想問問他還難不難過。

昨晚催眠時的記憶已經淡去得差不多了,葉枝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他肩頭蹭了蹭,脣瓣沒等張開,已經被溫柔的吻輕輕覆落下來。

林暮冬像是知道了她的念頭,脣角揚起溫和弧度,輕輕親了小姑娘一下:“我很好。”

他低頭,摸摸她的頭髮:“今天不用比賽?”

“我和柴隊請了假,拜託了德國隊的隊醫幫忙。”

葉枝趴在他懷裏,見到他重新露出笑意,就忍不住也跟着翹起嘴角,扒着他神神祕祕地小聲說話:“我們一起賴牀,可以賴一整天,我們偷偷的,不告訴柴隊……”

林暮冬很配合地側過耳朵,耐心聽着她說,輕輕收了收手臂:“寶寶好厲害。”

小姑娘臉上立刻泛起點兒淡淡的紅,清亮的笑影在眸子裏藏不住了,眼睫一撲扇,就簇簇落下來。

林暮冬迎着她的眸光,接住那些清澈明亮的光影,眉峯漸漸柔和,收攬手臂。

他們一起在牀上,一起偷偷地賴牀,懶洋洋地躺倒現在。他睜開眼就能看到她,眉眼彎彎地朝他笑。

他的小姑娘不知道。

這曾經是他做過最好的夢。

昨晚的情況太過特殊,兩個人好不容易起了牀,簡單衝了個澡,又換了套衣服纔出門。

一出房間,就被牢牢紮在門外的老領隊堵了個正着。

“到底怎麼回事?”

今天沒有氣手槍的比賽,劉嫺也沒跟着去賽場,好不容易熬到那扇門打開,連忙快步過去:“找到辦法了?趕緊過來,柴隊一宿沒睡着,還不准我們敲你的門,血壓都快高了……”

柴國軒收到那條消息,幾乎就要忍不住衝上來找林暮冬,又擔心是自己領會錯了意思,和劉嫺患得患失了一整夜,誰都沒能闔眼。

早上葉枝先醒了,給他發了消息,柴國軒才終於隱約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兩個人都心焦得不行,既急着問清楚,又怕打攪他休息擾他的神,乾脆從一早就蹲在門外守着,直到現在纔好不容易抓着了人。

林暮冬看向柴國軒,微微低頭:“柴隊,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趕緊過來,快點說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柴國軒一把扯着他,急匆匆就往套間裏走:“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狀態能調整回來?我這幾天帶着你練,你也不用有壓力,這次只要前五都有入場券,進你原來那批對手也大都沒參加,就是580的水平……”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這些話不知道反覆想了多少次,一開口就剎不住,被劉嫺扯了兩次才意識到酒店裏還有別國的隊伍,堪堪把話音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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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領隊憋了一宿,即使壓着話音,眼睛也依然精光發亮:“趕緊說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先說了不準勉強,那是六十發子彈,你能上就上,不能上絕對不準逞強……”

林暮冬被拉進房間,按着坐在沙發上,看着柴國軒眼裏壓不住的興奮狂喜,胸口無聲燙了下。

他擡起頭,緩聲開口:“柴隊——”

“謝謝我對不起讓我擔心了這種話就先別說了,浪費時間。”

柴國軒當了十來年領隊,經驗比這羣年輕人豐富得多,當即掐斷了毫無用處的煽情寒暄,斷然揮了下手:“行了,說。”

林暮冬:“……”

“柴隊,林教練剛開始學說話,你得多給他點時間。”

劉嫺牽着小姑娘隊醫進門,把人交給林暮冬,笑着打趣一句:“你這樣搶臺詞,他又要重新想自己要說什麼了。”

柴國軒心裏高興,先忍不住朗笑出聲,揮揮手示意她也趕快坐下:“不要緊,還有兩天才到資格賽,等得起等得起。”

10米氣手槍,即使是這些天的強制練習,林暮冬第一槍也是絕不會套在10.5環以外的。

他的控制力和準度都沒有下滑,甚至比前幾年的狀態依然有所提高,唯一困住他的就是不可控的心理症候。只要這一層枷鎖去掉,柴國軒其實根本不懷疑他能一躍回到世界前列的水平。

被提前搶了臺詞的林教練沉默一會兒,把小姑娘又往懷裏抱了抱,擡頭:“我能拿到席位。”

“拿到席位就夠。”

柴國軒對他沒有半點懷疑,欣然點點頭,又坐起來些:“這兩天再練練,保持手感就行了,不要再用你那個手腕。資格賽決賽在一天,加起來一共80發,對你手腕的負擔太重了……”

他一提起來,劉嫺才忽然想起林暮冬手腕還有傷,原本興奮的心情驟然滯了下:“對了——林教練,你的傷能行嗎?用不用提前打一針封閉?”

林暮冬搖搖頭:“不要緊。”

他控槍會習慣用腕部的肌肉羣,封閉下完全沒有知覺,對成績影響太大,還不如直接帶着肌內效貼布上場。

資格賽60發子彈,決賽6+14發,都在同一天,對手腕無疑是個極重的負擔。

林暮冬輕攥了下右腕,看向柴國軒:“柴隊,580發就夠嗎?”

“夠。”柴國軒很篤定,“這次來的人不全,挺多有了名額的都沒參賽。他們的成績我看了看,四五名很不穩定,資格賽575環的都有。”

林暮冬擡起頭,想要說話,沒開口。

柴國軒起身,興奮得忍不住來回走了幾步,又拉着幾個人一起埋頭進了這次上場的那些對手的往年資料裏。

當天下午,林暮冬被拉着去了俱樂部,打滿了3組30發子彈。

柴國軒對着290環的成績,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回宿舍倒頭放心地痛痛快快睡了一覺。

兩天后,林暮冬的身影出現在了10米氣手槍的資格賽場上。

世界盃的賽事,原本幾乎都沒有多少人注意,連轉播和賽事評論都罕有。但林暮冬的突然迴歸,還是迅速點燃了體育記者和射擊圈內的強烈熱情。

當天早上,走廊裏就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的記者和攝像。德國當地的體育電視臺也特意調整了節目順序,請來了已經退役的資深解說,早早就守在了實況轉播前。

“多的話不用跟你嘮叨了,你自己都有數。”

柴國軒看起來甚至比林暮冬還要多緊張一點,一路不由分說拍開記者,把人領到休息室:“一個小時十五分鐘的射擊時間,自己把握好,不要對手腕負擔太大。現在對你來說,保證不出狀況就是保證成績。”

他說着不嘮叨,卻還是忍不住絮絮說了好幾句。

林暮冬連續兩天都只是進行了保證狀態的基礎練習,手腕在葉枝傾盡全力的調養下已經恢復到了最大限度,又特意貼了肌內效貼、帶了護腕,能做的準備都已經做齊了。

但他依然什麼都沒說,站在柴國軒面前,安靜地聽着老領隊一遍遍地強調注意事項。

柴國軒又把話翻來覆去囑咐過幾遍,忽然回神,抹了把臉,啞然笑笑:“是我太緊張了,這些廢話都用不着跟你說,你自己其實都比我還清楚……”

他深吸口氣,還想再說些什麼,林暮冬卻已經主動傾身,擡臂抱住他。

“師父。”

林暮冬肩背傾下來,低下頭:“我回來了。”

柴國軒身上猛地一僵。

他的胸口止不住地繃了下,慢慢擡起手臂,用力把這個徒弟勒進懷裏,狠狠抱了一把。

“師父對不起你,師父什麼都沒幫上。”

老領隊微哽,聲音啞下來:“這麼多年,你都是自己一個人……你剛來的時候隊裏就青黃不接,後來好了幾年,你一受傷,又趕上第二批老將退役,叫你當教練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你看着他們打槍心裏是什麼滋味,我都知道。你這些年來都很辛苦,師父看着你心疼,又怎麼都幫不上你。”

柴國軒深吸口氣,盡力壓下哽咽:“葉隊醫沒讓劉教練告訴我,我還是聽他們說了——給你做心理輔導的那個h國醫生被美國同行實名舉報,調查後取締了心理諮詢師資格。你當時有多難受?怎麼不知道說呢,說了哪怕咱們去拆了他們那個庸醫的破地方,也不會叫你一個人遭這麼大的罪……”

“都已經過去了。”

林暮冬緩聲打斷,垂了下眼睫,脣角輕抿起來:“都過去了,沒事了。”

他放開手臂,向後稍微退了一步,目光落向一起站在門口的葉枝。

柴國軒用力摸了把臉上縱橫的眼淚,深吸口氣還想開口,被劉嫺及時攔住,打着眼色示意林暮冬快去跟小姑娘多說幾句話:“柴隊,柴隊,林教練當時是一個人,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柴國軒情緒還沒出來,深深吸了口氣,用力點頭:“對,不是一個人,我們都陪着他。”

劉嫺:“……”

忽然對老領隊粗大的鋼鐵神經生出了強烈的羨慕,劉教練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打開門,好說歹說把柴國軒拖出了休息間。

……

屋子裏重新安靜下來。

葉枝的注意力還放在林暮冬的手腕上,努力在回憶着還有沒有什麼地方沒做到位,還能不能找出再讓他的手腕暫時恢復一點的辦法。

洛杉磯那邊網球運動員的三階手術還在評測中,究竟效果如何、能不能被判定爲手術成功,到現在都是個未知數。即使能做手術,只有這幾天也也來不及,林暮冬只能帶着手腕上的傷上賽場。

葉枝正出着神,肩膀忽然被胸口輕輕偎住。

她眨眨眼睛,下意識擡起頭。

林暮冬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子彈做的護身符,穿着細細的紅線,把她往懷裏攬進來,細細替她戴在了頸間。

小姑娘的皮膚很白,那截紅線襯得尤爲鮮豔,子彈順着領口滑進去,不是想象中的冰涼,還帶着來自另一隻手攥握下的淡淡溫度。

葉枝擡手,隔着衣料按住那枚護身符。

她當初只是在看到林教練給槍上加了小碎花之後,忍不住說了一句想要子彈的護身符,一點都沒想到林暮冬能記到現在,甚至還悄悄給她做了出來。

林暮冬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髮。

他擡起手,把她曾經給過他的那個護身符交環到她手裏,傾下肩膀。

葉枝眨眨眼睛,瞬間明白了他是想要幹什麼,耳朵尖一點點紅起來,抿了抿脣,也有樣學樣地踮起腳尖。

林暮冬微俯着身,讓葉枝輕輕鬆鬆地擡起手,把護身符戴在他的頸間,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葉枝心跳微快,卻還是忍不住握了他的手,聲音輕輕的:“不要太勉強,你的手腕很可能支撐不了80發子彈,我們只要能拿到席位就好了……”

林暮冬收了收手臂:“寶寶。”

葉枝停住話頭,微仰起臉。

林暮冬朝她淺淺笑了笑。

當初那個少年像是又回來了,明明一身的傷痕累累、滿路的坎坷風塵,可他站在這裏,那雙漆黑的眼瞳卻像是被水洗過似的,格外湛澈堅定,藏着一觸即發的明銳鋒芒。

他的聲音很輕,親吻向下,覆落在小姑娘薄薄的眼皮上。

葉枝本能地闔上眼。

一片溫暖的黑暗裏,觸覺和聽覺就變得格外清晰。

林暮冬俯身,把她整個抱在懷裏。

溫暖的體溫隔着衣料透過來,融融熨在她肩頭,嗓音低沉柔和:“我們偷偷的。”

他眼底浸過笑意,又很快斂了下眼睫,嚴嚴實實藏起了一點兒從沒有過的少年心xin,依然認真學她的話:“不告訴柴隊。”

……

葉枝微怔,還來不及問他不告訴柴隊什麼,林暮冬已經拿起槍盒,朝檢錄處走了過去。

場上的觀衆有一大半都是資深的射擊迷,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檢錄處,立刻點燃一片興奮,呼哨歡呼聲響起來,一浪高過一浪。

林暮冬依然沉靜,肘間夾着槍盒,肩背軒挺巋然。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中國隊外套,胸前有國旗,背後有中國。

10米氣手槍資格賽,60發慢射75分鐘,林暮冬帶傷上場,20分鐘射落590環,晉級決賽。

小組編號,no.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