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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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倒追

最終,陸時卿被客套而熱情地送了出去,往元府一扇不臨街的偏門走。

元賜嫻沿後窗繞路,與他在廊下來了個「偶遇」,親口致歉,套話說了一堆,可惜道:「煩請先生替我轉告殿下,殿下雄才大略,令我倍感欽慕,我亦欲結識深交,卻實是心有所屬,怕與殿下過多交往,來日招致陸侍郎誤解,故而只好辜負殿下厚愛了。」

他想說,陸侍郎是不會誤解的。但他不能。

陸時卿心裡翻著大浪,面上卻紋絲不露,頷首還禮,示意無妨,等回了馬車,才摘下面具,恨得咬緊了後槽牙。

好了,這下叫他怎麼跟鄭濯交差去!

他離府後,元賜嫻也被元鈺逮了回去。

兄妹倆前些天因陸時卿爭過一晌。元鈺說得嘴都爛了,愣是拉不回這死犟的,眼下繼續語重心長地勸:「賜嫻,你要使這緩兵之計,阿兄不攔你,可張家李家都有好看的郎君,你何必非死磕陸家?你瞧瞧陸子澍在長安的破人緣兒便曉得了,就他那個難搞的德xin,遲早叫你磕得頭破血流!」

元賜嫻摸摸額頭覷他:「說得怪瘆人的,哪有那麼誇張?」

「我看你是不撞南牆不死心!你說你,偷摸著來也算留了餘地,眼下故意講給了外人聽,豈非便是昭告天下?」

她點點頭:「我元賜嫻瞧上了誰,就是要昭告天下,盡人皆知的,不一日傳遍長安城都不行。」她笑盈盈地扯了下他袖子,「阿兄就莫費口舌了,快與我說說,陸侍郎平日一般幾時下朝,回府都走哪個路子?」

……

翌日,元賜嫻就去堵人了。

對陸時卿此人,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說得不錯,倘使單為一時權宜,的確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選。柿子還揀軟的捏呢,她找個硬得硌牙的,自討苦吃做什麼?

可她接近他,卻是為了長遠謀慮。

阿兄閒散在京,許多事無從詳細打聽,她姑且只得相信夢裡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過了,徽寧帝的確有不少偏愛的臣子,但要符合夢裡人的那句「最寵信」,眼下看來,恐怕還真非陸時卿莫屬。

論官職,他是門下侍郎。本朝設此官兩名,同是門下省第二把手,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觸朝廷機要,亦參與諸政務定奪。身在此位,如得聖人愛重,來日很可能登頂相位,成為翻雲覆雨的主。

論事蹟,她聽說,前些年有一回徽寧帝遇刺重傷,氣息奄奄之際,不喚宦侍,不喚兒子,偏偏著人喚來了陸時卿,足可見其在帝王心中的份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園內鄭濯所言,此人還是十三皇子的老師。

倘使陸時卿便是多年後參與謀劃逼迫徽寧帝禪位,輔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陸時卿下朝後照舊坐馬車回府。

今日非他當差隨侍聖人,故而稍微清閒一些,不料正閉目養神得怡然,馬車倏爾一個急停,叫他撐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皺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車簾外遲遲未有動靜。

他再喚一聲:「趙述。」

一個哆嗦而激越的聲音響了起來:「郎……郎君,我,我瞧見仙女兒了……」

「……」

「一個騎寶馬的仙女兒!」

「……」

陸時卿被他顛三倒四的話惱得一把掀開了車簾,抬眼就對上了一雙秋水盈盈,橫波灩灩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麗胡裝,上穿杏紅翻領長袍,下著波斯褲,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錦小蠻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馬,笑意融融地望著他。

他認得這匹馬,是昨年徽寧帝賞給元鈺,賀他新婚的。

他也認得這個人,是元賜嫻。

她在馬上笑問:「陸侍郎,真巧啊,您這是往永興坊去嗎?」

陸時卿的手捏在簾子上,面無表情「嗯」了一聲,向她頷了頷首以示招呼。

她笑得更高興:「我就住在您斜對角的勝業坊,與您只隔了一條大街。」

陸時卿無意多做停留,狀若未聞地道:「狹路難行,縣主先請。」說完卻遲遲不等趙述動作,他偏頭一看,見這小子哈喇子都流到下巴了,只得恨恨咬牙道,「趙述……!」

趙述連忙回魂,連「哦」幾聲,一手去提韁繩,準備掉轉馬頭讓路,一手一抹口水。

陸時卿不忍見如此污穢場面,眉頭一蹙就要放簾,卻被元賜嫻給打斷:「陸侍郎,大熱天的,您上朝辛苦,我這兒有個冰鑑,裡頭盛了酸梅湯,您喝不喝?」

她提了提手裡的匣子,含笑等他答。

他放簾的手一滯,彎唇道:「大熱天的,縣主出門也辛苦,不如還是自己喝吧。」說罷手一鬆,擱下了簾子。

元賜嫻也不惱,一夾馬腹上前,隔著簾子說:「陸侍郎,您這會兒不想喝,興許等會兒就想喝了……」

陸時卿當她是要勸說自己收下冰鑑,正想說「不必」,卻聽她頓了頓道:「我送您回府,倘使您這一路改了主意,叫您的馬伕喚我一聲就是。」

「……」

陸時卿險些以為他聽岔了,卻見她緊接著吩咐起了趙述:「趙大哥繼續趕車吧,我這馬跑得快,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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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真的?

趙述被這聲「趙大哥」喊得神魂顛倒,好歹還保持了些微清醒,回頭問了句:「郎君?」

陸時卿是不懼這點激將把戲的,「呵呵」一笑:「那就聽縣主的,回府。」

馬車轆轆向前駛去。很快,他就再笑不出第二聲。

本道元賜嫻是說笑威脅,卻不想她當真說到做到跟來了。不論車行如何快,簾外的踏踏馬蹄都一路緊隨。

是了,論起速度,誰還能比得上聖人御賜的汗血寶馬不成?

然後,更叫他不能忍受的事情發生了。

他聽見街頭巷尾,百姓們對這匹扎眼的駿馬議論紛紛,而這個高踞馬上的女子,與眾人熱情地打著招呼。

「老丈,我這馬漂亮吧?對對對……我這是送咱們朝的陸侍郎回府呢!什麼,風大,您聽不清?哦,我說啊,我這是送咱們朝的陸,侍,郎——回府呢!」

「阿婆,您問陸侍郎是誰?您有所不知,咱們朝的陸侍郎可厲害著呢,十五歲就高中探花了……您孫兒這麼小的時候在做什麼呢?」

「這位小娘子,你說你仰慕陸侍郎?哦,這個不可以,因為咱們陸侍郎名花有主了,他……」

「元賜嫻!」陸時卿忍無可忍,咬牙打斷了她。

她立時聽話地打住,笑呵呵地與眾人揮別:「……啊,時候不早,鄉親們,咱們來日再話。」

陸時卿這輩子第一次真正體味到了什麼叫招搖過市。等遠離了嘈雜一帶,他深吸一口氣,冷聲叫停了馬車。

元賜嫻俯下些身子,湊到車簾邊殷切地問:「陸侍郎,您方才喚我何事?」

車內一片死寂,半晌,傳出個平靜的聲音:「勞煩縣主一路相送,此地已離寒舍不遠,您將冰鑑交給我的僕役便好。」

早這樣不就完了嘛。何必熱得她滿頭大汗呢。

元賜嫻也實在曬得慌,一刻不願多停,將匣子遞給趙述,完了再次俯身道:「陸侍郎不必客氣。實則論品級,我在您之上,但您見了我,不下馬車,還直呼我名,該不是目無尊卑,有意冒犯,而是想親近我的緣故吧?」

這話陸時卿沒法接。

馬車裡傳出清脆的「嚓」一聲,像是誰將宣紙一把揉成了一團。

元賜嫻笑了一聲:「您不說話,便是默認了。這酸梅湯您趁涼喝,咱們後會有期。」

……

陸時卿一路陰著張臉回了府。

他身後,趙述提著匣子屁顛屁顛跟著,一路碎碎念:「郎君,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瀾滄縣主吶!哎喲,可真是……」

可真是美到叫人深感言語之貧乏,措辭之無力啊!

他這邊正苦於找不出詞兒形容,忽見老夫人迎面走來,當下閉嘴。

陸時卿停步,繃著的臉緩和了些:「阿娘。」

宣氏笑著上前:「兒啊,阿娘過些日子去替你置辦幾身秋衣,你回頭來房裡挑揀挑揀圖樣……」她說到這裡一頓,目光在趙述手裡邊的匣子頓住,「這是何物?」

陸時卿給趙述使個眼色。

他忙樂呵呵地答:「回老夫人,小人今兒個撞了桃花,半道碰見個小娘子,非要將這匣子送給小人,說是裡頭裝了酸梅湯,給小人解暑的。」

宣氏笑意不減:「是嘛,那可真是好福氣。」

陸時卿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阿娘,兒先回房了。」

宣氏點頭示意他去,等人走遠面色一斂,與身旁丫鬟道:「這混小子,真當他阿娘是沒見過世面的!那匣子眼瞧著便是上等黃花梨製成,且雕工如此精緻,哪裡是趙述能惹來的桃花!你們快派些人去打聽清楚。」

趙述撒謊撒出一身汗,跟陸時卿一路到了他臥房門口,小聲問:「郎君,這酸梅湯?」

陸時卿停步,回頭:「你不怕被毒死就喝。」說罷便將房門移開,「砰」一聲闔上了。

趙述一路念叨著「怎麼會有毒呢」退下了。

陸時卿冷靜了一晌,等他聒噪的聲音遠去,蹙眉站在屋裡一面銅鏡前,撣了撣衣襟,張嘴要說什麼,卻沒能說出口,復又整了整腰帶,換了副非常冷漠的態度,道:「阿濯,有樁事得跟你講明白……」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回踱了兩次步,將臉色放和緩了些,重新對鏡道:「阿濯,我左思右想,此事當及早與你說明。昨日我與你講,瀾滄縣主回絕了你,卻不知緣由,實是我一時難以啟齒,與你撒了謊……其實她……」

他再度停下,深吸了口氣,搖頭重來:「阿濯,想來你已聽聞城內動靜,此事你萬莫誤解,我與……」

他咬咬牙,再搖頭,再重來,如此幾番過後,實在氣惱不堪,提高了聲道:「這個元賜嫻……!」

恰此時,房門被叩響。

外邊宣氏震驚難言,默了半晌才得以開口,朝裡問:「兒啊!你將元家小娘子藏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