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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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沈逢淵與天方子相識於試煉大會。少年時的沈逢淵還未經歷風雨磨礪,雖有幾分世家公子的驕矜,本質卻很溫和天真。

所以,方天主動接近他時,他驚訝地發現此人與自己竟處處相投,就連愛喝的茶水都完全一致,便將此人引為知己,以為他們是天生的朋友。

可惜,世上哪有那麼多天生一對的巧合?他與方天的生長環境截然不同,彼此想法怎能相同?

之所以如此投緣,只是因為方天想要接近他,憑藉一副玲瓏心思完美地投他所好,生生將自己演成了一個沈逢淵理想中的摯友。

這個偽裝出的幻影太得沈逢淵歡心,三百年過去,他仍記得昔日與方天同心共濟的瀟灑愜意。

那種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想要見一個人,打開窗便發現他正在樓下微笑等著你的感覺太過美好。以至於看破現實後,沈逢淵仍捨不得放棄,但他知道刻意接近自己的天方子不可信,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收的第一個徒弟。

結果,信任再次錯付,他終於明白這樣的人根本不存在,從此蒼老了面容,徹底放棄了年輕時的天真念頭,不再去做想要知心伴侶的沈公子,只認真履行掌門職責。

參與試煉時,天方子交好的修士非常多,其中也不乏大門派的弟子。當時,沈逢淵只認為交遊廣闊是好事,他與方天遊玩開心就好,不必理會其他。

直到試煉開始,他見方天出身不好,應該沒有什麼護身寶物,便放棄了狩獵妖獸為自己提升成績,一進秘境就尋到方天蹤跡,跟在他身後暗中保護。

沈逢淵知道好友心氣高,定受不了被自己回護,因此十分注意隱匿行蹤,只待確認方天完好離去,再隨意獵只妖物交差。誰知,這樣卻恰好讓他見到了方天真正的模樣。

天方子不喜歡浪費,所以,那些與他交好的修士,在試煉中全都派上了用場。沈逢淵親眼看著他將人騙去危險地帶,待到對方重傷再出手相助。也看見他挑撥離間,三言兩語便令最強的兩個對手產生誤會大打出手,待到這兩人幾乎兩敗俱傷時,他又引來了妖獸,自己佯裝路過出手相助。既合三人之力獵殺了本無法匹敵的強大獵物,又贏得了二人感激,告別時還相約他日再見把酒言歡。

這樣的事天方子做了一路,每一次出現時臉上都是完美無缺的面具,任誰見了都當他是個熱心腸的正道修士,全然想不到其背後做的手腳。然而,看著這個總是賣了別人還叫對方高興數錢的高明玩家,沈逢淵的心卻越來越涼。他想,自己在天方子眼裏也和這些人沒什麼區別,只是不知,此人又要如何利用他?

沈逢淵並不傻,天下俊俏修士何其多,他也不過是生得稍微好了些而已,脾氣又有幾分劍修的暴躁,除了未來的掌門之位,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天方子如此處心積慮接近他,不是為的他這個人,而是東靈劍閣的勢力。

這人都生了火想將他扒皮吃肉,他卻還傻乎乎地想要保護這個人,甚至還有幾分暗中出手助方天拔得頭籌的想法,當真可笑。

沈逢淵出生後從未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最後,他神色平靜地走到了方天面前。看著這個運籌帷幄的人面色突然一白,他只冷笑一聲,沒有質問也沒有和他鬧,沈家大公子丟不起這個人,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再沒和此人說上一句話。

方天不想放棄他這只肥羊,離去時仍在渡口試圖挽留,向他陳訴了一堆彼此為友能帶來的好處。然而,那將二人交情徹底化為利益交換的言語更令沈逢淵心寒,他失望地拂袖離去,告訴自己,今後絕不可與這個人產生交集。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便是他們絕交時沈逢淵給出的理由,他本以為這就是結束,卻沒料天方子似乎是因此怨上了他,從此處處與他作對。他不想再見這個人,可天方子偏就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個出身普通的少年修士憑藉手腕生生爬到了和東靈劍閣掌門同等相抗的位置,逼得沈逢淵不得不時刻關注他的一言一行,生怕他又在進行什麼陰謀對付自己。

第一次被天方子算計的時候,沈逢淵獨自戰了數十名邪修,那人卻是白衣飄飄作壁上觀。待到他戰後力竭,方才悠然落在這青衣劍修面前,彷彿什麼都沒做過一般,只親切地將他的亂髮拂到腦後,輕笑道:“沈大公子果然厲害,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那些邪修分明是天方子以惡鬼引來,這人卻全然沒有算計同道的愧意,沈逢淵當時就是氣極,什麼相忘江湖的想法都忘了,若不狠狠揍此人一頓,他枉為東靈劍閣繼承人!

只可惜,那時他已沒有真氣,只能任由這混賬扶著自己走回城鎮,末了還有忍受同道對其仗義出手的稱讚,心中委實憋屈。

他忍不下這口氣,待恢復真氣便一腳踹開天方子房門,按住這惡徒就是一頓胖揍。待到那張彷彿粘著無數面具的俊臉在自己手下變得鼻青臉腫,沈逢淵這口惡氣才算消了,用劍比著此人脖子,冷漠地警告:“方天,你再招惹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然而,天方子何嘗不是第一次吃這樣的大虧,連往日用來偽裝的和善微笑都忘了,指著他離去的背影就咬牙道:“沈逢淵,你等著!”

從那之後,他們便這樣鬥了下去,直到沈逢淵用了老者容顏,突然單方面沒了爭鬥的力氣,這才漸漸淡了下來。

在沈逢淵的認知中,他們的關係就是這樣的,天方子是將他騙得最狠的人,如今大家年歲大了,少年時的恩怨都不計較了,這才握手言和,勉強算是個老友。可是,今日天方子的神情,讓他對這定義又有了幾分懷疑。

沈逢淵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又或是天方子為了天嶺宗在使什麼計策,不過,他很快就不是東靈劍閣的掌門了,就算被騙也礙不了大事。這樣一想,他終於頭一次向天方子道出了自己心中懷疑:

“你的心思太深,想得到什麼總能不動聲色地拿到手,旁人做了嫁衣還不自知。我相信你一定會堅持與北方作戰,可是,東靈劍閣的仙草少一片葉子,對大局並沒有什麼影響。薛天賜是你恩師之子,我不過是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對手,你沒理由為我和他作對。”

“我們認識了三百年,你從未向我低過頭,只有那一次,你寫信求我護住青囊長老,說只要他無事,你任我處置。

說來也可笑,你那時候就是個糟老頭子,打你都怕別人說我欺淩老人。可一想到,你死了個心儀的徒弟就成了這副德行,若相思了百年的仙草也死了,也不知道要把自己弄成什麼鬼樣,我就把他救了。”

天方子幼時備受世人冷眼,長大後便發誓絕不讓任何人再瞧不起自己。沈逢淵想避開他,他偏要和這個劍修鬥,還要鬥贏,讓這個自命清高的沈大公子放下身段求自己。

那些為敵的日子裏,他一直是這樣想的,可是,等到真正收到那封信,當沈逢淵為了那個師弟來求他,他卻意外地沒什麼勝利的喜悅。那一夜,天方子將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只無聲坐在洗墨淵的蒼松翠柏之中,明明是贏家,卻落寞得彷彿滿盤皆輸。

天方子從沒見沈逢淵對什麼人這樣好過,他少年時用盡手段才成了沈逢淵的好友,可是,他相信,即便是那時,沈逢淵也不會為他向心中的惡徒低頭。沈逢淵可以為保護釋英而死,這是他一生都不會有的待遇。

陰陽雙生果有自己的傲氣,明知得不到,便選擇了放手,從此將少年時的執念都埋葬,只將那人看作東靈劍閣掌門,一個死了他會有些寂寞的老對頭,沈逢淵于天方子,只是這樣而已。

雖是如此,作為與少年情愫的訣別,他仍應了沈逢淵信中所求,將北方修士追殺的仙草救下。只是未曾想那仙草如此烈xin,為了讓天嶺宗出戰竟自己斷了手臂。沈逢淵來接人時,看他的眼神滿是寒心,天方子卻懶得再爭了,他告訴自己,就這樣吧。本就是雲泥之別的人,他勉強了將近三百年也沒個結果,不如就此散了回到自己道路,也算各自安好。

他們之間本該這樣落幕,結果,他放手了,這劍修卻又巴巴地趕了來,非要替他查清萬嶽子之死,得知真相後還日日陪在他身側,平白又勾起了他忘卻了的那些心思。如此糾纏,也不知誰是誰的劫數?

比起沈逢淵,天方子倒看得明白,送上門的劍修為何不要?他如今既來了東靈劍閣,怎麼也得拐走個掌門才對得起自己惡徒的名聲,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既是如此,那些前塵舊事也該說開了,他看了一眼明顯已被顧餘生圈住了的釋英,只對沈逢淵認真道:“那時候,外有北方聯盟咄咄逼人,內部又是宗主、軒齊子、冰蠶子三方聯手壓迫,我護下青囊長老便是眾矢之的,宗主更是因此猜忌於我,認為我是要奪位才不願他修為晉升,從此與軒齊子站在了一起。沈逢淵,你說,我為的是什麼?”

釋英不會說謊,天方子這神色也很真摯,沈逢淵一瞬間便慌了神,他懷疑了這麼多年,雖也期望過天方子沒騙自己的可能xin,卻從來只當那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如今驟然得知真相,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他從少年時就看不清天方子,也不知他這話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意思,若這壞人是故意引導他往那方面想,事後又嘲笑他自作多情,那他可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天方子在沈逢淵這裏信譽極低,他正謹慎地思考此人行徑,忽的發現了不對,立刻抬頭道:“相思百年的仙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沈逢淵之前是被說糊塗了,細細一想才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就被配給了釋英,祖師爺就站在身邊,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搶祖師爺的草,那可是欺師滅祖,要被劍神訣制裁的!

他神色驚異,天方子卻是平淡地挑了挑眉,指著腰間懸掛的雙魚佩便道:“事到如今何必再隱瞞,這雙魚佩你就是拍給他的。”

天方子早知沈逢淵對釋英這個師弟多有照拂,當得知這雙修所用玉佩是為釋英所拍時,便自認看清了沈逢淵心思。不知人事的仙草的確更合沈逢淵喜好,他一顆沾滿紅塵的果子怎麼爭,乾脆就放手了。

天方子說得煞有其事,釋英本是和顧餘生在一旁看熱鬧,權當在學習人的情愛之事,誰知說著說著就牽扯到了自己。他茫然地看了看掌門師兄,最後熟練地從袖中掏出了一瓶藥水,猶豫道:“師兄,我這裏有瓶忘情水,你……”

顧餘生聽聞此事時臉色便是一黑,他從沒想過要和自己視為生父的沈逢淵做情敵,內心正在鬱結,見了釋英這毫不猶豫的舉動心情卻是瞬間舒展,還隱隱有些歡喜,暗道,看來師父對他還是不同的,至少,目前向師父表達情愫之人,只有他沒有收到忘情水。

沈逢淵本就怕釋英對自己有什麼想法,聽了天方子的話正在慌亂,結果一回頭自己反被師弟送了忘情水,茫然地看著那玉瓶,沈掌門也有些懵,他這是被師弟拒絕了?不對,他什麼時候對師弟有過心思嗎?這到底是什麼天外桃花,怎麼連他自己都看不懂了?

雖是一頭霧水,沈逢淵卻不能讓祖師爺懷疑自己清白,立刻就對釋英解釋道:“不,師弟你要相信我。我當年只是想給你買鋪面石,誰知一時聽岔了拍成了玉佩。是天方子非要和我搶,我不想輸給他,這才一直競價。”

他根本沒想到天方子會從一對玉佩聯想到那麼多,就這編造故事的能力,這個人難道是元如親爹嗎?

沈逢淵正腹誹著天方子平白給自己添一朵桃花的惡劣行為,突然又發現了不對勁,連忙回頭看向這人,

“唉,不對啊,你以為我對師弟暗生情愫,這雙魚佩是我要送他的定情信物,那你搶什麼啊?這些年還一直隨身佩戴,天方子,你——”

當沈逢淵道明玉佩來歷時,天方子便愣住了,未想一切都是自己誤導自己,平白進了死胡同,正覺可笑,又聽見了這話,他便不再掩飾,反倒強硬地問:“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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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強硬,沈逢淵反倒不知如何回應了,悄悄瞅了眼這人神色,好像是認真的,換個方向又瞅了瞅,心道:完了,完了,這次真的是桃花,他就知道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劫數,從初見就開始禍害他,直到現在還不收手!

內心雖是如此慌亂,沈逢淵卻意外地沒有回絕之意,直覺告訴他這彷彿呆頭鵝的反應很有問題,應該義正言辭地告訴此人自己根本無意尋找道侶,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又弱了氣勢,平白變成了一句,“你……來了這麼久還沒喝口茶吧。”

沈逢淵的冷眼和嘲諷天方子是見多了,這樣弱勢的模樣倒是頭一回看見,瞧著果然賞心悅目。他滿意地打量著正因過去誤會而提不起聲勢的沈掌門,面上輕輕一笑,只道:“那封任我處置的書信如今尚且保存完好,白紙黑字無從抵賴,沈掌門,咱們來日方長。”

此話一出,沈逢淵頓覺背後一涼,再看天方子的眼神,這混蛋是要吃人啊!

然而,人是他自己招來的,連房間都在滄浪峰備好了只等入住,他也只能連退數步,直接向徒弟求救:“元如你這不長心的臭小子,怎可怠慢天嶺宗大長老?快,為師要處理叛徒,你速速帶天方子去客房休息!”

沈掌門果然不愧是目前的第一劍修,禦劍之後便是一道流光沒了蹤影,只把天方子這情債扔給了一臉驚異的元如。他跑得爽快,天方子也不追,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一堆徒弟都在這裏,他就不信沈逢淵能躲到天邊去。

於是,天嶺宗大長老輕撫拂塵,對著元如便微笑道:“我的客房該安排在什麼位置,你明白?”

元如雖是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不過以他的想像力,憑藉二人談話就足以編造出一疊話本。雖不知這到底是師爹還是師娘,仍然非常上道地回:“師父寢房隔壁,我懂!”

這個回答自然收穫了天方子讚賞的眼神,他對這懂事的徒弟點了點頭,“不錯,很伶俐。”

沈逢淵逃跑,元如懷揣新鮮熱乎的八卦領著天方子就往師父寢房走,釋英看著他們就這樣走了,晃了晃沒送出去的忘情水,還是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只能看向顧餘生,疑惑道:“所以,我到底有沒有被師兄思慕?”

這群人說話為什麼要繞那麼多圈,到底是誰思慕誰,誰又要拒絕誰?他這忘情水又該送給誰?難道要一人一瓶拿去當早茶喝嗎?

單純的仙草完全被他們的關係弄迷糊了,顧餘生本也和元如一般欣慰自己孤單三百年的老父親終於有了伴侶,如今看著師父迷茫的神情,他溫柔地摸了摸仙草的白髮,在那眉心輕輕落下一個吻,只道:“放心吧,師父。除了我,沒人敢對你產生相思之情。”

這個回答很有問題,釋英聽了卻是瞬間鬆了口氣,這便欣慰道:“如此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沈逢淵:你搶定情信物,你——

天方子:我怎麼了?

沈逢淵(秒慫):多喝熱水。

天方子(微笑):注孤生的直男不要扔,裹上麵糊放鍋裏,隔壁的單身狗都饞哭了。

不明真相的圍觀劍修: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