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3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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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今日各派高手齊聚一堂,若是不將此事查清楚,一旦傳揚出去人云亦云,便再難澄清。釋英不相信顧餘生想不到這一點,可這徒弟始終不曾派人通知他,若不是元如見情況不對偷偷相報,只怕等到顧餘生和易相道人動起手,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事若是風奕所為,誰都不會意外,劍神根本不屑於對任何人解釋,所有反對他的人只有變成屍體。可顧餘生素日行事遠比孤僻的前世穩妥,如此表現,加上尊者那意味不明的話,讓釋英不免有些在意。

他雖擔憂徒弟出問題,對上易相道人的視線卻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問:“易相道人,妖族佔領人的土地會做些什麼?”

妖族所為沒有人比道印門修士更清楚,易相道人聞言就給了他一個憤恨的眼神,咬牙切齒地回:“燒殺搶掠,奴役百姓,更以修士作為提升修為的食糧。”

人以妖獸為靈材,妖亦是如此,對這個答案釋英並不意外。他不通人情,所以是世間最理智的看客,得了答復又問:“懷夢世家也是北方聯盟的一員,他們強佔凡人土地,要求領地內所有人向自己繳納供賦,更配合淨世宗以修士作原料煉製升仙丹,你如此憎恨妖族,為何沒有看見他們的所作所為與妖族並沒有什麼區別?”

如今各派攻佔北方,對於修士聯盟所做的一切更是有了清晰認識。他們進入越京時,無數百姓跪在路邊,奉上家中最後的積蓄懇求修士放過自己,那時壓抑著不敢讓他們聽見的哭泣聲和百姓滿是恐懼的眼神,易相道人全都看在眼裏。他很清楚,若不是經歷了漫長的恐怖統治,一個正常人不會被摧殘成這個模樣。

提起北方聯盟的惡行,易相道人的底氣弱了許多,只堅持道:“可他們是抵禦妖族必備的防禦線。”

妖族是道印門自己迎戰的敵人,可懷夢世家遠在萬里之外,易相道人雖知其所為,到底無法對受害百姓感同身受。人忘不掉的只有刻在自己身上的疼,牧白衣死後,顧餘生將當年之事全部澄清,然而,沒有人來向釋英道歉。彷彿這些年的痛恨辱駡都不存在,大家只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拿此事當作逸聞談資。

面對易相道人的堅持,釋英淡淡道出事實:“曾經是,但現在他們保護的是淨世宗,而不是自己背後的天下黎民。同樣是淩虐百姓之舉,難道就因懷夢世家對道印門有用便可區別對待嗎?”

草木待事很直接,易相道人對此質問竟有些無法招架,只能後退一步,然而仍是頑固道:“就算懷夢世家不得不除,我也不允許妖族踏進人間土地,更不信一個迷戀妖物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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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不責眾,時過境遷,傳播流言容易,將其消除卻難。釋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允許有人毀了顧餘生聲名。他的徒弟三世都為人間除魔,就算孤軍奮戰也不曾退縮,始終沒要誰給過回報。這樣的人,若因為有一些自己的感情便被唾駡,這才是天道不公。

釋英走到顧餘生面前,他看著因自己到來突然沉默的徒弟,掃向眾人的視線驟然銳利,原本淡然的語氣也是鋒芒畢露,

“東靈劍閣不允許任何勢力欺壓百姓,淨世宗如此,我們號召天下修士剷除邪教,若妖族趁虛而入,劍修亦是第一個上戰場。各位猶疑時,劍修就敢獨自與整個北方修真界為敵,當年如此,今後亦是如此。”

有事實作證,此話理直氣壯,眾人聞言皆是震動,天方子見狀適時開口緩和氣氛:

“易相道人,北方聯盟的高層一個都不能留,可剩下的週邊弟子也不能全殺了,我們四派該收編的收編,該處置的處置,有了這些經過訓練的人手,加上新得的靈材支撐,應付幾次妖族入親不成問題。”

妖族進攻懷夢世家並未與修士定下盟約,正如天方子所說,他們隨時可以加入戰鬥,易相道人終於不再堅持要保懷夢世家,只指著釋英道:“好,懷夢世家之事就依你們所言,抵禦妖族也日後再說,可如今證據已指明釋英就是尊者,東靈劍閣又要如何解釋?”

“你所說的證據來自淨世聖徒,剛好我這裏也有一個親眼見過尊者的證人。”

妖族之事道印門本已偃旗息鼓,之所以舊事重提,到底還是對尊者與釋英關係存疑。釋英也知這才是今日重點,好在他於殿外觀察情況時便有了應對之策,見易相道人提起,這便示意元如帶人進來。

他說話時眾人還疑惑劍修怎麼不聲不響又抓出了新的淨世聖徒,直到看清來人黑白相間的發色,才知這證人原來就是老熟人鶴五奇。這是南方聚會,天羽世家並未參加,易相道人瞥了鶴五奇一眼便冷哼道:“天羽世家的小子而已,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小毛孩子,能知道什麼?”

天羽世家到底與各派不同源,在同盟中也只與東靈劍閣親近,鶴五奇的證詞的確很難令他們信服。然而,釋英這幾日專研牧白衣醫術已有成果,雖還未研究出分離神魂之法,卻也能招出自己想見的人了。

此時,他看著神色不屑的易相道人,悠悠道:“才過去一百年,易相道人竟連自己的至交好友都不認識了嗎?”

“胡說什麼,我哪有——”

易相道人早些年的確花天酒地,直到得知父母失和原因才淡了這些心思,潛心修行後只主持海域戰事根本沒交過什麼朋友。他聽見釋英這話當即就要反駁,然而,當視線落在如今的鶴五奇身上,忽的發現那輕佻神情極其眼熟,待看見這人一碰上天方子視線便苦了臉,熟悉的場景讓他不由失口叫道:“萬嶽子?”

易相道人為萬岳子保存了百年的陰陽雙生果,更是對他的身後事百般關懷,二人交情著實不一般。他沒有認錯,陽果一出現,作為陰果的天方子便冷冷一笑,嚇得自己兄長直接腿肚子一哆嗦,此時聽聞老友聲音,萬嶽子立刻就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熱情道:“易相兄,百年不見你老了不少啊,一點也不見過去翩翩美少年的模樣了。”

這開口就找打的說話方式毫無疑問就是萬岳子,易相道人頓時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果然是你,你怎麼……”

萬岳子素來不是個看氣氛的主,根本沒在意大家嚴肅的神情,聞言只哀歎道:“說來話長,我被淨世宗所俘,陰差陽錯就進了這具身體,身邊就只有一個糟老頭,好不容易找到兩個美人,一個瘋了惹不得,一個見面就給我冷眼,當真是度日如年啊。”

萬嶽子到底是曾經的天嶺宗大長老,在外面丟的可是天嶺宗的臉,天方子眼見此人似有大談江雪妃和晏金鈴孰美之意,輕咳一聲,這便給了其一個警告的眼神,“師兄,青囊長老叫你出來定有正事,你那些鶯鶯燕燕的經歷就莫要提了。”

來自陰果的視線讓萬嶽子脖子一涼,他立刻懷疑地看向了元如,“你說天方子想我,我才跟你來的。他怎麼一點也不像想見我的樣子,還叫我師兄!”

招出萬嶽子容易,要讓一個元嬰修士聽話可難如登天,釋英實驗多次,最後的結果還是以直接打暈這個色胚告終。如今事發突然,也只能將其交給元如處理。

元如是什麼人,蒼陌和林斜都無法撼動的劍神顧餘生才一年時間就被他拐成了摯友,應付頭腦簡單的萬嶽子自是手到擒來,湊到其耳邊就道:“萬岳子前輩,你過去的形象太差了,誰會想要一個整天尋花問柳的哥哥?要想讓天方子前輩認你,可得努力挽回一些聲名。”

此話果然讓萬嶽子頗為意動,陽果與陰果是千萬年一起生長的情分,為人時的矛盾終究比不上本能記憶,他生時無恨,死後無怨,到哪里都是隨遇而安,如今所求的也只是能和陰果重歸於好。

這樣一想,總是躲在身體裏不出現的萬嶽子難得主動對釋英問:“你找我來做什麼?”

“你說自己的神魂被第一聖徒獻給了尊者,對這尊者的模樣想必還有印象吧,他與我可相似?”

尊者知道優曇婆羅花可以化作草木重生,卻不知他如今是什麼模樣,這些年一直在尋天地間的靈植,萬岳子作為陰陽雙生果自然也在其列。第一聖徒脫困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萬嶽子帶到尊者面前,經其驗證不是所尋之木方才扔給鳳鳴山使用,萬岳子自然見過尊者真容。

這好色之徒看人先看臉,面對尊者也不例外,聽了釋英這話便道:“你?不像啊,他是個冷冰冰的黑衣和尚,生得雖然也算齊整,眼角眉梢卻總有一股駭人戾氣,哪有你好看?”

萬岳子曾是天嶺宗大長老,其證詞遠比淨世聖徒有分量,易相道人沒想到會是這個好友出現打自己的臉,仍是不敢置信道:“此話當真?”

萬岳子完全在狀況外,見他不信又肯定道:“當然,那尊者得了陰陽雙生果還將我的神魂拿出仔細探查了一番,我把他的神魂氣息記得清清楚楚,和這位美人完全不一樣。”

“難道神魂也能作假?”

旁人的話易相道人可以不信,可萬嶽子是他的好友,生來又是那沒心沒肺的xin子,由這陽果作證,原本已信了釋英就是尊者的他也不由動搖了起來。

釋英見狀,又趁勢道:“淨世聖徒潛伏極深,我們費了多少勁才抓住冰蠶子和軒齊子,道印門能這麼快將第八聖徒制服還提取出了尊者記憶,只怕這個消息是某些人刻意想讓你們知道。”

他點出疑點,天方子亦是配合道:“我這師兄沒有騙人的智慧,易相道人對此應該心知肚明。”

萬嶽子缺心眼的xin子沒人比易相道人更清楚,聞言不由點頭道:“的確,正因如此我才敢與他交心。”

一直頑固的易相道人終於被說服了,然而作為起了關鍵作用的證人,萬岳子對此表示很不滿:“我怎麼覺得他們在罵我?”

元如心知現在不需要這人了,見狀連忙上前道:“萬岳子前輩,我這裏有天下美人圖,聽說你也會一些丹青,不如將見過的淨世宗成員都畫下來,大家交流交流?”

美人圖一詞頓時讓萬嶽子眼前一亮,他欣賞地看向元如,發現這小子長得也不錯,搭著他的肩就笑道:“你這後輩當真不錯,不如來我身邊伺候?”

他此時還用著鶴五奇的身體,少年面容嫩,笑時不見過去風流,反倒多了幾分嫵妹,元如微微一愣,忽然發現鶴五奇生得著實不錯,當真是個配男女都極為合適的好素材。

劍修辦事從不受外界干擾,只是這樣一想,元如又開始履行釋英囑咐,只勸道:“此事我們以後再談,我已暗中打探到了消息,天方子最佩服妙筆生花的文人雅士,若前輩能借此一展畫技,說不定就讓他改觀了。”

糊弄萬嶽子果真是天下難度最低的事,他隨口一說這人就信了,立刻就興致滿滿道:“甚好,筆給我,我這就把那和尚畫給你們看,保證栩栩如生!”

如此表現更讓易相道人確信無疑,他長歎一聲,終是認輸:“的確是萬嶽子本人,是我中計了。”

易相道人是個直脾氣,遇上什麼事從不藏著掖著,直接就找上門來。比起他,釋英更擔憂那些會將疑慮藏在心底的人,疑心則生暗鬼,他的身份一天存疑,修士聯盟便多一分憂患。

此時,面對氣勢完全弱了下去的易相道人,釋英仍是不卑不亢的模樣,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平靜勸解:

“虎豹爭原野,飛鳥逐山林,爭奪領地是所有活物的生存本能,人與妖亦是如此。但是,也請易相道人謹記,不論妖還是人,爭奪土地的目標都是想要讓自己種族延續下去,你們為的是生。

可尊者不同,他是要讓非至善者都消失,世上根本沒有完人,按照他的標準,不論人還是妖都該死。淨世宗所求是滅亡之道,乃世間萬物公敵。不論人與妖有多少恩怨,也請先渡過這生死存亡之劫再行清算。”

佛修與外無爭,卻是一生都在與自我辯論,縱使易相道人對釋英懷有惡感,也不得不承認此話有些道理。他抬眼看向從頭到尾都不曾因自己言語有一絲憤怒的釋英,突然疑惑道:“你也是異類,竟能容許我憎恨妖?”

“我不會阻止狼群捕食羊,同樣,也不阻止羊群進行反擊,上天造萬物,誰能存續,誰將滅亡,皆由各自奮鬥。我能勸你的只有一句話——天道有序,過猶不及,凡事都要適度。”

入世多年,優曇婆羅終於明白了佛為何從不插手人世紛爭。萬物有序,人只能靠自己去爭取想要的未來,他想助人脫離苦海走向極樂,卻反而造就了一個遠勝人間妖邪的魔,這是他的過失,該由他來結束。

“優曇婆羅生於天地,佛以我喻大千世界,我得無上妙法,從此身同萬物,亦非萬物。你若當我是妖,我便是妖;你若相信我不是妖,那我便不是妖。是非曲直,盡在你心。”

與牧海燈同行的這段時間,釋英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復蘇,他雙手合十對易相道人微微頷首,眸中是窺破人世愛恨的清靜無為,言語間無悲亦無怨。眾人愚昧,眾生皆苦,佛知之,恕之,釋之,是為大善。

這屬於佛修的話易相道人仍是似懂非懂,只是他將釋英如此態度,倒也覺出此草與妖完全不同,世上不會有這樣毫無戾氣的妖,也沒有妖能擁有如此清明的眼神。這一刻,素來頑固的道印門門主竟難得開口道了歉:“今日是我冤枉了你,對不住了。”

易相道人一服軟眾人也是鬆了口氣,許真人這便上前拉過他,只抱怨道:“你這脾氣也太急躁了,還沒確定的事就和顧掌門吵成這樣,跟我回去喝杯茶,我來和你聊聊人生。”

“既然事情已了結,便散了吧。”

風波平定,天方子也是放下了心,這便遣散眾人,離去前瞥了一眼摸著拾花劍沉默不語的顧餘生,只對釋英暗暗道:“這幾日你徒弟狀況不對,好生問問。”

顧餘生的確很不對勁,按他以往的xin子,這個時候不該如此沉默,可他好像突然對各派聯盟都不上心了,只一味低頭摸著自己的拾花劍,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到眾人散盡,釋英坐在徒弟身邊,他認真注視著顧餘生,等待對方先開口。這視線總算讓劍神抬起了頭,顧餘生看見師父凝重神色時頓一頓,只如往常一般笑道:“多謝師父為我解圍。”

他表現得很正常,與方才的激動判若兩人,正因如此,釋英更覺他在抑制什麼,立刻問:“你一直都很理智,應該看得出這是淨世宗陰謀,今日為何會與易相道人如此針鋒相對?”

若是從前,顧餘生縱使憤怒也不會表現在臉上,他也知今日自己沒有克制住,聞言悄然移開視線,只回:“師父不可能是尊者,我自然不能讓他污蔑你。”

這般反應更是讓釋英肯定了自己猜測,他不再兜圈子,直接將一切擺在了明面上,

“你若真的認定我和尊者沒有關係,不必我出現已率先調查此事。你不敢查,是因為你自己也有疑慮。今日,你對峙的不是易相道人,是你自己懷疑我的心。餘生,你想起了什麼?”

“果然瞞不過師父。沒錯,牧白衣死後我便結了元嬰,踏入煉神還虛境界,過去的所有記憶都回來了,也包括,與尊者同歸於盡時的場景。”

此話一出,顧餘生神色再不能淡然,他握緊自己的拾花劍,死前所見的一切再次從腦海中浮現。釋英猜得不錯,他不肯查,是因為他死前所見的尊者,也是釋英。不止容貌,就連氣息,都與他曾朝夕相處的青囊長老一模一樣。

恢復記憶之後,顧餘生一直告訴自己,釋英不會是尊者,這一定是陰謀,他要相信自己的師父。

可是,不論如何說服自己,心裏總有一個疑影告訴他,以尊者惡劣的xin情,先讓他傾心,最後再揭開一切徹底摧毀他的信念和感情,這樣的事,那個魔不是做不出來。

釋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明明該無條件信任師父,卻還是心生懷疑,這是顧餘生最無法接受的事情。他發現自己好像變了,不再是當初只信仰著仙草的劍神了。

他怕自己負了初心,所以寧可捨棄今世的理智,變回最初那個只想著仙草的風奕。反正,他從一開始就是除了仙草什麼也沒有,放棄現有的一切,也不過是從頭再來。

這些彷徨和掙扎顧餘生不敢告訴釋英,釋英卻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迷茫,他看著這個總是躲在一邊默默長大的徒弟,暗道,他們顧慮對方所選擇閉口不言的那些事,或許會令彼此越走越遠。

他是草木,學不會人的七竅玲瓏心,如今也懶得多想了,只直視徒弟眼睛道:“餘生,你我都隱瞞了一些事,今日不再去考慮對方的心情,彼此都將這些秘密都說出口,如何?”

所為師父,便是在弟子迷茫引導其走上正道的人。而現在,這就是釋英替徒弟做出的選擇——坦白。

得了這句話,顧餘生忽然輕鬆了,那壓著他喘不過氣的疑心就此無足輕重,他認真看向釋英,應了一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顧餘生:我居然懷疑師父,我再也不是師父的寶寶了,我殺我自己!

釋英(冷漠):中二什麼,坐下。

顧餘生(乖乖坐好):好的,師父。

元如:掌門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喝茶了,同學們,手機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