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發佈時間: 2024-04-27 17:3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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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好

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馬淮動了兩下胳膊, 眼睛飛快亮了起來。

看着他的動作,原本幾乎不抱希望的柴國軒也霍地擡頭,快步過去:“怎麼樣,不疼了嗎?再活動兩下試試……”

教練們都喜出望外,轉眼把人圍成一圈,挨個拉胳膊試力道,壓抑着的氣氛轉眼一掃而空。

“只是暫時止疼的手段,後續還要再處理, 長期理療康復的。”

葉枝努力從人羣裏探出腦袋,有始有終地完成着全套治療過程:“這種手法存在危險xin,不能隨便找人做,不能做神經密集的部位。我做的一般不會發炎, 還疼的話要再來找我……”

她的聲音太輕,早被興奮的交談聲淹沒,說了好一會兒也沒人聽見。

小姑娘鼓了鼓臉頰, 很老成地輕輕嘆了口氣,摸出紙筆蹲下準備寫醫囑。

紙墊在膝頭, 落筆就有點兒困難。葉枝盡力保證着不把紙戳破,才寫了兩個字,純黑色的木盒就被遞到了面前。

葉枝眨眨眼睛擡頭。

林暮冬託着槍盒, 沒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陪她一塊兒蹲了下來。

他這樣蹲下來,平時很威嚴的氣勢就又斂起了大半, 但還是要比她高出不少。寬闊沉靜的肩背輕易遮住了鬧哄哄的人羣,在紙上投下了一片淡淡的影子。

葉枝忍不住彎了下眼睛,把紙墊在槍盒上,又往林暮冬身邊挪了挪。

小姑娘沒有半點兒防備的心思,兩個人蹲得很近,腦袋挨着腦袋,膝蓋幾乎貼在了一塊兒。

林暮冬落下視線,看着她一筆一劃寫完了醫囑。

葉枝的字也工工整整的,清秀乖巧橫平豎直,一眼看過去沒有一個字看不懂,一點都不像是醫生的處方。

大概是被身邊林教練沉默的傾聽鼓勵,小姑娘難得找到了聽衆,高高興興打開了話匣子,小聲地邊寫邊給他念叨:“像這種傷病,基本都是肌肉收縮功能單一反覆導致的,更嚴重的就要手術了,平時注意拉伸按摩就會好很多……”

她的嗓音溫糯,一點兒也不顯得嘮叨,尾音習慣地微微上揚,軟乎乎得讓人不自覺心生放鬆。

林暮冬安靜聽着,偶爾輕點下頭,視線依然落在小姑娘工作時顯得格外認真可靠的眉梢眼尾上。

雖然只能暫時止疼,馬淮目前依然恢復得很好,這會兒的試射已經找回了狀態。幾個教練都大喜過望,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跟着響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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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兒都沒對自己的治療效果覺得意外,小姑娘還在低頭認真寫着醫囑,一邊還格外耐心地給他做着訓練後放鬆肌肉的科普。

格外清亮的眸子藏在軟軟的額發間,無憂無慮的,彎得溫軟又堅決。

因爲還沒遇到過那些不得已的失敗和無能爲力,所以對自己掌握的技術和學識永遠有着絕對的自信和底氣。

像是會發光。

林暮冬眉峯悄然柔和下來,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真好。”

頭一回聽見他這樣說話,葉枝怔了怔,捏着筆擡頭。

林暮冬半蹲在她身邊,深邃漆黑的瞳光安靜攏着她,看不透下面究竟藏着多少東西,只是眉眼神色好像格外褪去了平時的冷淡鋒利,顯出幾分不易覺察的溫淡柔和。

可葉枝卻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小姑娘甚至還沒弄清楚難過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只是忽然生出些抓不住的念頭,看着眼前卸下所有嶙峋棱角的年輕教練,抿了下脣角,擡手去輕輕碰他的眼睛。

她還記得照片裏的林暮冬。

一往無前的少年,沉靜,堅決,耀眼璀璨的驕傲是跟凌厲鋒芒綁在一起的,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攔得了他擊中目標,拿下一個又一個的冠軍。

她很高興看到林暮冬笑,卻不想看到對方就這樣把所有的情緒都安置下去,好像已經不再掙扎,不再不甘心,不再帶着一身傷痕困獸猶鬥。

不該是這樣的。

也不會是這樣的。

傷口被藏起來,是不會自己癒合的。

葉枝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把莫名奇妙冒出來的霧氣眨乾淨,脣角用力抿着,指尖小心翼翼地輕觸上林暮冬的眼尾。

林暮冬身形悄然繃緊。

葉枝怕冷,下來凍了這一會兒,手就又涼了。冰涼的手指輕輕貼上他的眼廓,卻像是莫名點開一片滾燙,幾乎讓他的心跳有些失拍。

擔心嚇着小姑娘,林暮冬垂下眼睫,漆黑瞳底映着她,聲音低沉和緩:“怎麼了?”

“你……”

葉枝張了張嘴,又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說,抿了下脣瓣,磕磕巴巴:“你要……兇一點。”

林暮冬微怔。

“兇一點。”

心底的念頭還模模糊糊,葉枝努力比劃了下,學着他板起臉色,給他做樣子:“不開心的話,就兇一點。”

林暮冬看着她,胸口忽然狠狠一悸。

受傷近一年,他聽過太多的聲音。

有關心有惋惜,射訓中心的領導扼腕一聲聲地嘆氣,教練們生怕刺激到他的小心翼翼,柴隊也一直勸他想開一點,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做點別的放鬆放鬆。

所有人都覺得,只要他不再想過去的事了,接受現狀平靜下來了,就算是好了。

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可隊醫讓他兇一點。

隊醫說如果不開心的話,就可以兇一點。

林暮冬攥了下拳,擡起頭:“你——”

他的聲音太啞,蹙緊眉峯清了清嗓子,看着小姑娘澄澈清亮的眼睛。

林暮冬的視線澆頭裹着她,漆黑瞳底波瀾一現,嗓音低沉微啞,輕得近乎耳語:“你會怕我嗎?”

像是沒猜到他會問這種問題,葉枝眨眨眼睛,有點兒驚訝地擡頭望着他,噗地笑了。

“不怕呀。”

小姑娘的眼睛彎起來,微低着頭收拾東西,眸光乾乾淨淨的不染纖塵,認真給他講道理:“之前不是抱了一下嗎?然後就不怕了。”

林暮冬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顫。

近一年來除了焦灼和煩躁之外沒有任何強烈情緒的胸口,忽然有某種極清晰滾燙的熱流洶涌呼嘯,衝得他幾乎站不穩,蔓開極清晰的刺骨疼痛,劃開一直以來和四周隔開的無形屏障。

林暮冬閉了下眼睛,手臂繃得幾乎悸慄,極輕極緩地擡起來。

恢復正常賽程的廣播通知忽然響徹賽場。

兩個人一齊擡頭,小姑娘被嚇得輕輕打了個激靈,匆匆忙忙收拾了寫好的醫囑站起來,蹲了半天的腿麻得站也站不住,輕吸着涼氣踉蹌了半步。

手臂從她身後及時攬過。

熟悉的氣息當頭覆落,把她穩穩罩住。

葉枝擡頭,正要開口,林暮冬的右手已經跟上來,輕輕釦住她,把她整個圈進懷裏。

處理好了馬淮的傷勢,一羣教練跟工作人員就呼啦啦涌去了賽場。臨時處置室裏已經沒人,安安靜靜的,只有提醒與賽無關人員儘快回到兩側席位的廣播聲還在響着。

葉枝在他懷裏擡頭。

圈在身後的手臂力道很輕,稍微掙一下就能掙開。林暮冬今天又穿了那件純黑色的運動服,純棉的布料被體溫熨得微暖,貼着她的臉頰,好像能聽見胸膛裏近乎激烈的心跳。

廣播還在催促,葉枝有點兒猶豫,輕輕扯了扯林暮冬的衣角:“林教練……”

“再抱一下。”

林暮冬微垂着眼睫,聲音低啞:“以後——”

他的嗓音發悶,下頜輕輕放在小姑娘的額發上,低頭:“以後……也別怕我了。”

葉枝早就想不起來怕他了,聞言彎起眉梢,聽話地點了點頭:“嗯。”

小姑娘乖巧地站着,柔軟的額發隨着動作,溫順地一下下輕蹭着林暮冬的臉頰。

林暮冬深深吸了口氣,圈在她身後的手臂無聲緊繃了下,慢慢想要放開,動作卻忽然輕滯。

葉枝有點兒費力地踮着腳,學着他那時候的動作,一手攬住他的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柔柔軟軟的力道。

胸口像是被刀刃析開的痛楚忽然就淡了,細細的熱意覆落下來,裹着那些清明鋒銳的邊緣。呼嘯的冷風也像是跟着暖了,輕緩盤旋着拂過胸口,悄然落定。

林暮冬低頭看着她。

大概是剛剛處置隊員的傷勢,葉枝身上沾了一點兒酒精和消毒水混合的乾淨氣息,像是明淨的新雪,輕覆在他的臂彎肩頭。

“不開心的話,也可以來找我。”

小姑娘仰着臉,耐心地輕輕拍撫着他的後背,認認真真地:“也能治,我很厲害的。”

她的話尾帶了一點兒軟糯的鼻音,偏偏一本正經地頗具威嚴。林暮冬順着她點點頭,脣角不自覺地揚了下:“好。”

這回的笑是真的了。

葉枝的眸子亮了亮,眉眼立刻心滿意足地彎起來。

林暮冬鬆開手,輕輕理順了小姑娘額前的劉海兒:“走。”

葉枝緩了一會兒,腿已經不覺得麻了。剛把寫好的醫囑折了兩折塞進口袋,轉了個身,沉甸甸的藥箱已經被林教練拎在了手裏。

林暮冬拎着藥箱,單手掀開門簾,正等着她出門。

“葉隊醫!你們倆什麼時候跑到這兒來的?”

柴國軒找了這兩個人一圈,纔看見臨時處置室裏居然有人,連忙招了招手:“快來快來,比賽馬上就開始了,上教練席上坐着去,那邊效果好!”

一點都沒想到請來的小隊醫還有這麼大的本事,柴國軒興奮得歇不下來,領着葉枝往教練席走:“問了,說一點兒都沒疼,比完賽肯定沒問題。回頭再有什麼情況,我就叫他來找你……”

林暮冬和柴國軒打了招呼,走到教練席邊上坐下。

葉枝跟着一塊兒過去,把那張醫囑遞給柴國軒:“柴教練,這是接下來的計劃。他是要來找我的,還有接下來的拉伸和按摩,剩下的隊員也要檢查,將來要統一做康復計劃的。”

她說得耐心細緻,柴國軒也跟着嚴肅,認真聽完,鄭重地把醫囑揣進口袋收了起來。

賽場上已經在最後一輪預射了,清脆槍聲不斷響起,裁判正在進行最終的確認。

林暮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賽場上。

已經對十米氣手槍的槍械和靶場都很熟悉了,葉枝也安安靜靜待在邊上,一塊兒跟着專心看比賽,坐了一會兒,忽然又悄悄挪到柴國軒邊上,小聲地問了幾句話。

十米氣手槍的比賽,男女團體拿下了一金兩銅,一共拿到了四張奧運門票。

馬淮前幾槍發揮欠佳,後面幾輪奮起直追,硬生生搶下了一枚銅牌,終於讓國旗升上了領獎臺,也順利拿下了奧運會十米氣手槍僅剩的入場券。

誰也沒想到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隊醫有這麼大的本事,比賽當天場邊的情形很快在隊員們中間傳開,身後有了有力的保障,無形中也給每個人都吃了顆定心丸。

接下來的幾天,中國隊隊員的比賽狀態始終滿漲高昂,賽場上的成績也打到了教練們預估的最高水平。

“已經挺好了,能打成這樣不容易。”

柴國軒挺久都沒這麼放鬆過了,悶了一大口茶水,長長舒了口氣:“早知道早請隊醫了。咱們也得改革,回去我就跟射訓中心打報告,全套裝備必須給咱們配齊才行。”

“可不是,葉隊醫功不可沒。”劉嫺也忍不住高興,“幸虧她在了,原本就是覺得小姑娘認真負責,現在才知道,專業素養是真沒得挑……”

她的話頭頓了頓,目光落在坐在窗邊的林暮冬身上,輕輕咳嗽了一聲,隱蔽地打了個手勢。

柴國軒捧着茶杯喝了兩口,視線轉向林暮冬,稍一猶豫還是開口:“暮冬啊……”

林暮冬坐在窗口,一頁頁翻着手裏的秩序冊,循聲擡頭。

兩個人早就商量着勸林暮冬去讓新隊醫看看手了,一唱一和地說了半天的話,見他依然沒什麼反應,柴國軒終於忍不住:“你——沒想着去找找葉隊醫?”

林暮冬低下頭:“找了。”

“啊?”

柴國軒嚇了一跳:“什麼時候找的?!她怎麼說?怎麼都沒跟我說一聲,我陪你一塊兒——”

“不用。”

林暮冬蹙了下眉,看着莫名其妙反應激烈的領隊,不太明白這種事有什麼好提醒的:“她說她喜歡吃蛋撻,不過有點害怕榴蓮。”

原本不想在開小會的時候提這種無關的事的,林暮冬一直在專心考慮接下來的比賽,沒細聽身邊的聲音,也沒留意兩個人又做了什麼暗中的交流。

忽然被柴國軒提起來隊醫的事,林教練原本的思路也被打斷得差不多了,乾脆放下秩序冊,稍稍撐身看向劉嫺:“釜山什麼地方有不帶榴蓮的蛋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