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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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自妖族海域返回之後,顧餘生的夢境忽的有了改變。過去,夢中雖然偶爾也會閃過風奕所經歷過的場景,畫面卻很模糊,大部分時候看見的還是他在滄浪峰的生活。然而,隨著釋英將鎮魔石交由他保管,風奕的那部分記憶開始逐漸清晰,顧餘生不再是看客,轉而成為了親身經歷這一切的人。

離開禦劍山莊之後,風奕尋到了自己挖出仙草的滄浪峰,就在那裏隨意搭了個小樹屋定居下來。某一天,他想自己的草該住在天下最好的花盆裏,有人告訴他邪道門派搶到的法寶最多,於是他就把當世的幾個邪道大派給滅了,果真從他們寶庫裏挑出個不錯的玉盆。後來,有幾個被邪道關押的少年哭著喊著要做他徒弟,他見這些人吵得很便答應了,這就有了奉他為祖師爺的東靈劍閣。

有了極品的玉盆,自然就不能再用普通土壤委屈他的草,於是風奕又天南海北轉了一圈。待他對土壤水源和肥料都滿意了,邪道中有名有姓的大派也被搶得差不多了,而他也得了個“劍神”的名號。那時,風奕對這稱號還頗為不滿,他明明對種草最有心得,為何不叫他草神?

不過,他很厭惡和人交談,教徒弟時也是隨手一本秘笈扔別人面前,連句口訣都懶得解釋,所以,最後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劍修也成功避免了被更名為花農的悲慘命運。

劍神風奕一生叱吒風雲,上窮碧落下黃泉,天下奇珍盡歸其手,拾花劍下更是從不斬無名之輩,千年過去仍令無數修士心馳神往。然而,在他自己的記憶裏,就只是這樣而已。

風奕的夢境中,所有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他沒去記住任何人,就連那用畢生修為封印的魔靈,也不曾多留意一分。他活著只是為了等候這盆草開花,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預感自己即將死去的那一天,風奕已將備好的棺木懸於仙草過去生長的懸崖之上。他平靜地躺了進去,命弟子以無量淨土填滿了棺木,然後便將那株仙草移植入內,任由風吹雨打都不再起身。

風奕活著時不覺存在于世有何值得高興之處,臨死前的那一刻,依然沒感受到半分恐懼和不舍,他甚至在默默計算自己還需多久才能完全停止呼吸。最後,他想著人去世前總該留些遺言,這才撫摸著仙草葉片,用那宛如兵器的冷漠聲音輕輕道:“我要死了,你就長在我身上,永遠別離開我,好不好?”

仙草於輕風中微微搖曳,如過去一般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風奕喜歡它的安靜,這樣他就可以盡情地對它好,永遠也不用擔心它長成自己不喜歡的人。風奕的心早就在禦劍山莊中死了,可他還想找個理由活著,這樣異常的人,若這株草有思想,也不會喜歡他的吧。

好在,它並沒有產生靈智,所以,他仍可以自欺欺人地代替它做了決定,“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風奕死時神情很安詳,他的願望已經達成,這株仙草將以他的屍身為養料茁壯成長,他的骨血會與自己最喜歡的草融為一體。或許多年之後,它會化為人形離開這具腐朽的棺材,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也不會知道了。

這就是風奕的一生,明明已是天下最強修士,卻永遠被孤獨籠罩,只是在夢中回憶,顧餘生就覺自己幾乎窒息。然而,和他自己的經歷不同,這個夢並沒有伴隨風奕死去而醒來。他仍在重複風奕的行為,可釋英卻不再是仙草的模樣。

他將收集來的靈水緩緩倒入青衣男子衣襟,看著濕透的衣衫緊緊貼著那人身軀,如在地牢中靠仙草露水解渴時一般,輕輕吻上師父的唇,然而,本該冷漠的釋英卻沒有推開他,反倒輕笑著褪去了外衣,在他耳邊輕聲問:“我的味道,你真的不想聞一聞嗎?”

這句話入耳,顧餘生瞬間驚醒。他下意識看了眼自己懷裏,待發現那只是青色棉被後,方才有些遺憾地翻了個身,心中暗道:怎麼就在關鍵地方醒了呢?

不,不對,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居然還想繼續?誰敢如此褻瀆他師父,他一定把那狂妄之徒捅個透心涼,就算下手的是自己也一樣!

誠實的念頭剛剛升起,顧餘生又立刻將其壓了下去,然而醒來之後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閉眼就會想起師父的臉。最後,每日都在犯罪邊緣苦苦掙扎的乖徒弟只能沉痛地來到院中,狠狠給自己澆了三盆涼水。

冰涼的山泉總算令所有雜念褪去,顧餘生剛鬆了口氣,便聞身後一道冷漠的聲音飄了來,“這就是你三日不給我澆水的理由?”

他們從海域返回已有三日,顧餘生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受風奕影響,總想對師父做出奇怪的舉動。在這夢境出現後,更是連每日慣例的澆水行程都取消了,生怕按捺不住衝撞了師父。說來也怪元如,沒事給他看那些有傷風化的書作甚,自從瞭解到這些事,他純真的少年時期就被斷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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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聖人默默腹誹師兄,倒是忘了當初可是他主動問元如夢見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麼,這才有了師兄的誨人不倦。雖然心中思緒複雜,顧餘生面對釋英這彷彿在說“原來你把給我的水私吞了”的眼神,仍是立刻解釋:“師父過去所用的都是世間頂級的甘露,我想收集一些更好的靈水供奉你。”

這倒是實話,顧餘生不止憶起了自己過去的劍術,也繼承了前世對靈材的挑剔,總覺普通的靈泉怎配澆灌他的師父,還是要去尋些雪頂聖水、乾坤雨露一流的奇珍才行。

這樣的想法若是讓其他修士得知,只怕當即就要拍桌怒駡此人敗家,釋英倒沒什麼反應。他並不需要殷勤灌溉,過去顧餘生頻繁澆水,他只當用來沐浴,實際也沒吸收水分,如今不用施法風乾衣服也省了幾分真氣。

不過念及此人是自己徒弟,他仍是淡淡勸道:“你尚在生長,得了靈材應該給自己用。”

“劍修並不依賴天材地寶,風奕不曾服用任何靈丹妙藥,依然是世間最強的修士。”

這一世的顧餘生雖聽話了些,固執的xin情倒沒什麼改變,釋英聽出了他的拒絕之意,只挑眉道出實情:“按照掌門的說法,兵人的訓練方式比如今劍修殘酷百倍,若不是日日飲用我的露水,你以為風奕如何能活到最後?”

這話倒是讓顧餘生呆了呆,下意識就問:“露……露水?”

釋英本是在警告徒弟莫要托大,聞言卻是按了按自己眼角,有些困惑道:“我的露水具有枯木逢春之能,本想為你準備一些,不知道為什麼,化成人形之後就流不出來了。”

原來風奕在地牢中飲下的微澀露水便是仙草的眼淚,顧餘生聞言眼眸一暖,下意識就撫上釋英眼角,輕聲回道:“我倒寧願永遠不要得到這樣的稀世奇珍。”

這樣的舉動令師徒二人齊齊一驚,釋英視線剛瞥過去,顧餘生就匆匆收回了手,神色尷尬地解釋:“最近頗受風奕影響,冒犯師父,還請見諒。”

釋英知道顧餘生的前世記憶正在蘇醒,偶爾出現混亂也算正常,他倒也沒去在意,只是默默想著,顧餘生的手和樹不一樣,很熱,甚至讓他有種彷彿會被灼傷的錯覺。

這不是顧餘生正常的體溫,釋英略為思慮,便憑著醫修本能問:“你手心發熱,可是修煉出了問題?”

此話一出顧餘生便是呼吸一滯,小心打量師父神色,確定他並無懷疑,這才悻悻道:“最近是很容易燥熱,勞煩師父煉製些清心靜氣散。”

總是拒絕治療的顧掌門主動要求吃藥,釋英自然不會拒絕,穿林峰就這一處房屋,顧餘生房間隔壁便是煉丹房,他點了點頭,這便帶著弟子前去抓藥。

顧餘生入門已有四年,伴隨兩個夢境的進展,曾經的修為也隨之蘇醒,加之如今也勤于修行從不懈怠,雖未結元嬰,三世積累的真氣卻絲毫不遜色于當初成為掌門的自己。然而,縱使於劍術一道如何神異,抓藥時卻是連止血草和毒龍草都分不清,至今連驅蚊用的清涼水都要師父出手配製。

釋英熟練地在櫃前抓著藥,想想自己一代藥草霸主,唯一的徒弟卻連凡人用的金瘡藥都不會配,也只能歎道:“你煉藥是當真沒天賦,入門這麼久連普通藥劑都學不會。”

釋英煉藥時極為專注,配藥提煉入爐一氣呵成,一舉一動都行雲流水,極富韻律。顧餘生喜歡看師父為自己如此忙碌的樣子,此時也是默默凝視釋英,只佯裝無辜地回:“可能我只適合舞刀弄劍吧。”

他們從妖族帶回的青蓮妖屍在修真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各大門派都在四處調查,劍修們更是到處奔走。然而,關於北方發生過的事,釋英依然隻字不提,顧餘生看著師父,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問。

就在他猶疑之際,釋英已將藥材放入煉丹爐,想起自己今日來意,只道:“明年三月南方各派將聯合舉辦試煉大會,掌門有意帶你前去,你跟著他,多結識一些人。”

試煉大會五年才舉辦一次,可以說是每個修士正式成名的第一步,沈逢淵作為掌門點名帶領顧餘生前去,便是認真將他當作繼承人培養了。對此,顧餘生倒不意外,他有拾花劍在手,又是風奕的轉世,掌管東靈劍閣也是實至名歸。

他要超過昔日的風奕,震懾所有覬覦仙草之人,這試煉大會自然不能錯過,此時只問:“師父可會一同前往?”

釋英確定顧餘生與風奕關係之後,返回東靈劍閣的第一日便與沈逢淵聊過,果然一聽聞祖師爺回歸,沈逢淵當即決定把掌門之位扔下繼續過自己的逍遙生活。不過考慮到顧餘生如今尚且年輕,他這才冷靜下來,決定再熬上幾年,慢慢交接門中事務。

閒談時沈逢淵勸他,顧餘生已經成年,是時候在修真界闖出些聲名了,若時刻有個師父跟著,總得叫人小瞧了去。釋英認為此話很有道理,本是不欲跟去,面對他問話時的期待眼神,不知為何竟無法將拒絕之語說出口,只反問:“你是天下第一劍修,我去或不去有何區別?”

顧餘生並不笨,從釋英開口便隱隱預料到他的回答,他也知自己該早日獨立,不能總是要求師父陪伴左右,可是,一想到這一去至少數月見不到釋英,到口的理智回答就咽了回去。

最後,他靈機一轉,只神色苦惱地回:“風奕一生和仙草形影不離,沒有它在身側,就會寢食難安。”

這一點釋英倒是沒想到,不過顧餘生最近的確很是奇怪,他也不確定這些前世記憶是否還會造成其他影響。略為沉思,終究無法放心,還是妥協道:“前世帶來的病症確實麻煩,在你治好自己之前,我會隨你同去。”

一聽不用和釋英分開,顧餘生立刻心花怒放,仗著找到了風奕這個替罪羊,乾脆大著膽子握住了師父的手。他少年時常被釋英牽著逛街,那時他的手掌還不如釋英大,如今倒是能夠將師父的手完全覆蓋。

真實的觸感遠比夢境令人安心,顧餘生知道這是不該有的舉動,可他捨不得放手,所以,只能裝出困擾的模樣解釋道:“師父,我還無法控制來自風奕的影響,若有時不由自主地去摸你的葉片,絕不是我在有意冒犯師父。”

當一個擅長斷案的劍修刻意去騙人,他絕對能勝過世間所有罪犯。顧餘生的神情毫無破綻,只可惜,他的一切手段都是釋英教的,雖然這個師父對人的感情尚且迷茫,辨別徒弟是否說謊卻是一看一個准。

他不知道徒弟想握自己葉片為何要尋這樣的藉口,不過,總比躲著不見他好。此時他沒有去拆穿,只是佯裝不解地問:“揉我的葉片也是風奕的興趣?”

聞言顧餘生正在輕輕捏著師父掌心的手一頓,隨即就慚愧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有如此怪癖。”

想要依賴師父,又覺這樣顯得幼稚,總要尋找各種藉口才肯與他親近。難怪徒弟前些日子總是避開他,原來是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顧餘生這副神情像是當真在反省自己前世的孟浪,釋英就偏頭瞧著徒弟暗地使壞的模樣,眼眸暗自拂過一絲淺淺笑意,最終還是裝作被他騙了過去,只順手為徒弟診了脈,如往常一般淡淡道:“你體內氣血翻騰,澆水時小心些,別把自己煮熟了。”

事實證明,如今還是師父比較強,顧餘生悄悄瞥了一眼,確定釋英神色完全與往常無異,也沒有立刻甩開他的手,這便放下心來。雖然內心默默譴責自己欺師滅祖的行徑,卻不經升起幾分成功使壞的竊喜,最後只神色恭敬地回:“多謝師父教誨。”

嗯,反正是風奕的錯,他對師父的敬重之心天地可鑒,若是有假,就叫風奕孤獨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釋英:徒弟得了遺傳病,天天摸我葉片,這怎麼治?

顧餘生:做自己的正人君子,把鍋都扔給有病的大號。

風奕:此時一名路過的單身劍修發出了戀物癖的聲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