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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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天嶺宗的議事大廳位於城中最高的一座天塔,傳聞無烽城乃是古時修士與魔物作戰時所建,只要點燃塔頂烽火,天下修士便能看見狼煙齊聚抗敵。只不過,這已是上古時期的事,如今世間再沒有需要所有修士共同對抗的強大魔物,天塔烽火千年不燃,這座城曾經的名字也被人們遺忘,只得了無烽城這個象徵太平盛世的名號。

天嶺宗服飾非黑即白,如今的議事大廳,宗主一襲玄袍坐在主位,天方子白衣飄飄手持拂塵立於廳堂,坐在一旁的軒齊子仍是素來習慣的玄衣墨衫打扮,倒是平日裏喜愛白衣的冰蠶子不知為何選了件白底墨紋的衣裳。只見各自顏色,彼此立場似乎隱隱已經分明。

在這樣的黑白世界裏,一襲青衫的沈逢淵便顯得極為扎眼。軒齊子本就憎恨劍修,如何能容許他旁聽,立刻就嘲諷道:“東靈劍閣歷來不待見我天嶺宗,也不知天方子許了多少好處,竟能讓沈掌門紆尊降貴,呼吸我們這裏的污濁之氣。”

沈逢淵在天方子面前雖頗為耿直,實際也是打磨多年的老油條,聞言不驕不躁,只摸著鬍子和善地笑道:“軒齊子客氣了,青蓮妖屍是青囊長老最先發現,我們自然不能撂了擔子就走,總得把這些屍體處理乾淨,才對得起你我二派的友好關係。”

這慈祥的老人面容極具欺騙xin,一番話也說得極為得體,軒齊子雖是不滿也不禁沒了言語,只能神色陰鬱地看著二人,似在尋找機會置他們於死地。

天方子本還擔憂劍修脾氣耿直激化矛盾,見到這樣的情況不由對沈逢淵抬了抬眉,意為——這不是挺會說話的嗎?

對此,沈逢淵和藹的笑了笑,眼神中只透露出一個訊息——跟你學的,陰陽怪氣的調調像不像?

大敵當前,二人的眉來眼去很快便收斂下來,天方子仍保持素日的鎮定模樣,只問:“宗主急於召見,可是大師兄之死已有眉目?”

他進門之前便預料對手來者不善,果然,軒齊子馬上就冷笑道:“二師兄既下手奪了大師兄xin命,又何必惺惺作態?”

天方子與萬嶽子到底是兄弟,雖因常年被沈逢淵半夜揍醒而不願尋道侶,本質仍是愛俏的人,所以駐顏年紀也選在了自己風華正茂的時期。倒是軒齊子為了其宗師風範維持了中年面貌,如今開口叫一聲師兄,瞧著倒是頗為怪異。

軒齊子這態度太過強硬,天方子覺出了幾分不對勁,內心雖是警惕,面上仍是平和道:“所謂捉賊拿贓,此時一切未明,連東靈劍閣都還沒拔劍,師弟倒一口咬定我就是兇手了。”

最愛多管閒事的劍修都沒說什麼,反倒是歷來主張大事化小的軒齊子跳得厲害,這樣的情況的確詭異。然而,伴隨天方子話落,軒齊子卻是以胸有成竹的神色開口:“知道你不會束手就擒,我今天就把證據找到了。”

“這是方老家主死前留下的遺書,裏面已指明你的身份來歷,難道你的親生父親還會冤枉你不成?”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說完便掏出一封書信遞交宗主,其上全是關於天方子身世的內容,不過,除去了陰陽雙生果的存在,只一味強調他被鬼魂跪拜的邪異情況。方天本是靈物轉生,這樣一看卻像是魔物誕世,極為不祥。

隨著宗主將信中內容念出,天方子神色緩緩沉下,軒齊子憤然拍桌,大聲喝道:“你本是魔物轉世,只因有大師兄氣運鎮壓,方才沒有生出禍事。可你非但不感恩反倒一直記恨兄長,更是與屍神宗勾結謀害其xin命,簡直罪不容誅!”

陰陽雙生果只是傳說,誰也不曾見過其真正模樣,天方子知道這信定然被做過手腳,目的定是要令他方寸大亂。如今他只沉靜道:“不過書信而已,只要熟悉我父親筆跡誰都可以偽造,二長老僅憑這種廢紙便要將一個成名修士打作魔物嗎?”

任何正道門派都忌諱和邪道扯上關係,若天方子被認定為魔物,天嶺宗聲名定然大為受損。天方子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針對自己而來,只怕對方早已偽造了證據要將他置於死地。此時唯有將事情鬧大,讓他們知道再鬧下去只能兩敗俱傷,以此令敵人不敢擅自出手。

然而,他沒想到軒齊子今日竟是連天嶺宗聲名都不顧了,竟又道:“我找到的當然不止書信而已,來人,帶證據!”

這局在百年前便已布好,如今軒齊子是鐵了心要除掉天方子,伴隨其指示,幾名天嶺宗弟子已押著兩人進入議事大廳。

其中一人便是昔日萬岳子門下三弟子朱靈,此時一入大廳便向眾人拜倒,滿臉恐懼道:“宗主,我招,我全都招!當年是天方子指使我日夜監視大長老行蹤,我迫於無奈才出賣師父,饒命啊!”

天方子眼力何其了得,早就看出了萬嶽子那幾個弟子成不了氣候,過去根本無意收買他們,與這朱靈更是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他心知這是軒齊子有意污蔑,只疑惑地看向了另一個被帶上來的陌生男子,“朱靈說我逼迫他,那麼你呢,又想證明我做過什麼?”

此人身上的邪氣清晰可見,一見到他天方子便知今日無法善了,果然,這黑衣男子立刻猙獰笑道:“大長老,你與尊者的交易大家心知肚明,還不速速殺了這些牲畜,回歸淨世之道!”

這樣瘋狂偏執的神色,毫無疑問是真正的邪修,天方子是當真沒想到,對手居然倒打一耙,搶先弄出了個屍神宗弟子嫁禍于他。如今妖族皇太子已死,和約尚在許與不許之間,北方五派修整多年,每月都在提議進攻南方一統修真界;更別提魔靈現世,屍神宗明顯來者不善,早晚會掀起新的正邪之戰。這樣的危險時期,軒齊子選擇與他內訌,此人為了奪權,竟是連天嶺宗百年基業都不顧了嗎?

軒齊子也是一代宗師,照理說不該如此短視,然而,此時他只步步緊逼,指著天方子就道:“事已至此,你還想抵賴嗎?我與冰蠶子早已派人埋伏在洗墨淵之外,就在今日清晨,這名邪修自你院中翻牆而出,被我們和宗主當場人贓並獲。如今天下都沒有屍神宗蹤跡,偏偏就你的院子裏藏了個屍神宗弟子,你還不承認與邪道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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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蠶子本是沉默看著他們爭論,偏偏也選在這個時候瞥了一眼證人,語氣淡漠道:“此人經脈之中全是陰氣,體溫宛若死人,的確是屍神宗弟子。”

這二人的態度已很明顯,天方子失望之餘,視線只停在了宗主身上:“宗主,我是不是魔物總要驗過才能定論。與邪道勾結最損正道門派聲名,相信你不會因幾人言語便掀起一番風雨吧。”

天嶺宗一脈為薛氏,只可惜他們這家血統生來不行,幾代下來沒一個天才人物,這一任宗主薛天賜更是資質普通,若不是得了釋英一枚葉片,只怕連元嬰都難以結成。雖是如此,在天方子眼裏,這人仍是他師父的兒子,應當不會任由黨爭毀去祖宗基業。

只可惜,薛天賜的反應卻令他失望,那人只是躊躇道:“大長老,人證物證俱全,我……”

修士世界實力為尊,這個修為一般的宗主早已不被軒齊子看在眼裏。甚至不等他說完,軒齊子就主動請命道:“宗主,請下令將這魔物拿下,為大師兄報仇!”

而冰蠶子也是適時提議:“此事二師兄嫌疑最大,的確不宜再與外界打交道,不如暫且閉關數月,待我們查清真相,再做定論。”

這話看似中立,實則是令天方子交出手中勢力。他們都知一個沒有權勢的長老只能任人宰割,然而,薛天賜猶豫了片刻,仍是對天方子勸道:“大長老,不如你先去禁地休息一段時間,待事情平息我們再從長計議。”

此話一出,天方子對薛氏僅存的一些感激便徹底涼了,他自然不會束手就擒任人處置。早在軒齊子第一次質疑他與萬岳子關係時,天方子便已命旗下弟子在各方集結,如今只需一聲令下便可殺出無烽城。天方子不是個好人,不指望靠公平正義活命,他甚至連為此傷感的時間都不給自己,在得到結果的瞬間就做了拼死一戰的決定。

只要沈逢淵不出手,他有把握帶人安全撤離,到時佔據秘水境自立門戶,以他的月皇之體,正邪兩道都去的。沒錯,只要活著走出無烽城,他就能贏。

天方子不愧是被沈逢淵視作勁敵之人,一旦確定天嶺宗態度便再無留念,掌心一道真氣送去拂塵,看向眾人的眼神已是屬於暗夜皇者的幽暗,“即使如此,莫怪我不顧——”

“都住手,讓我來!”

就在天方子已決定搶先出手時,一道青影忽的閃到了他面前。沈逢淵插手令他有些意外,然而他也習慣了和劍修為敵,立刻就一掌迎了上去。反正這世上沒有任何盟友值得相信,他只是自以為沈逢淵不會阻攔而已,並沒有什麼可失望的。

天方子瞬間調整心態,抬眼後便已做好以寡敵眾的準備,誰知沈逢淵竟生生受了這一掌,趁著他下意識收力時的瞬間恍惚,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一道法訣連在二人手腕之間,眨眼間便形成透明鐐銬,誰也無法掙脫。

劍修秘法——同心鎖,以神魂困住敵人的詭異手段,若施術者不解鎖,便只有將其神魂俱滅才能脫困。

“你……”

此術歷來是劍修搏命所用,天方子不明白沈逢淵把自己也鎖在一處是什麼意思。面對眾人疑惑的視線,沈逢淵卻只用一貫的方正神情道:“此事關乎人間浩劫,東靈劍閣不能袖手旁觀。你們那破爛禁地能關住什麼人?在查出一切真相前,天方子由我親自看守,他若是膽敢逃跑,不必軒齊子動手,我直接取其項上人頭。”

由第一劍修看守疑犯自然最為穩妥,在場三人聞言卻是神色一變,彷彿遇上了難題一般,眼眸中滿是踟躇。沈逢淵見他們如此,心中雖是冷笑,表面仍是平靜地加上了新的籌碼:“薛宗主若是信不過我,東靈劍閣隨時可以調來三千劍修增援,保證將嫌犯宅院圍個水泄不通,連只蚊子也別想逃出去。”

劍修前來,犯人自然要被包圍,只不過,包圍的是哪個犯人,這可就難說了。

這隱藏的意思三人都已聽懂,東靈劍閣歷來不參與別派內鬥,沈逢淵與天方子又是多年冤家對頭,他們原以為只要道破天方子來歷,劍修即便不出手相助,也不會阻止他們清理門戶,誰知今日這沈逢淵竟跟吃錯了藥似的,竟不惜以整個東靈劍閣來護一個魔物。

這些劍修不該是鐵疙瘩嗎?過去他們想盡辦法拉攏沈逢淵,最後都是以被鄙視收場,怎麼今天就從了天方子呢?

軒齊子用盡手段,眼看天方子就要反叛,誰知竟被沈逢淵打斷,心中極度不甘之餘,只恨恨道:“東靈劍閣好生威風。”

論態度強硬,天下沒哪個門派勝得了東靈劍閣,沈逢淵對他的眼神絲毫不懼,只輕笑道:“實力擺在這裏,沒法低調。”

此話毫無虛假,當初,東靈劍閣獨自迎戰北方五派,雖因人數敗退,沈逢淵臨死前仍斬殺了北方最強的五位修士,臨死一劍更是斬碎整個雪衣天城,令天下為之震動。饒是掌門戰死,伴隨顧餘生繼位,東靈劍閣又擊退敵軍,休養生息之後便殺回北方,將雪衣天城剩餘修士悉數殲滅。以一敵五,最後還打贏了,這樣的戰績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以說,只要顧餘生不死,天下根本沒有哪個門派能滅了東靈劍閣。

此時,薛宗主雖還不知道東靈劍閣真正拼命時有多可怕,回憶起每次南北之戰這群劍修走到哪處那裏便留下一地敵人屍首的情況,內心也是不願與之開戰,最終只道:“如此甚好,我相信天下沒人能從第一劍修手中逃脫。”

他現在仍是宗主,既開了口,軒齊子再不滿也不能當面頂撞,眼見難得的好機會就此溜走,當即怒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冰蠶子的表現倒比他鎮定許多,不過看向沈逢淵的眼神也有了幾分忌憚,只對天方子淡淡道:“二師兄當真好手段,連劍修都能收為己用。”

對此,天方子笑回:“小師弟也是心思縝密,只可惜,你未必會是最後贏家。”

這一局,天方子叛變未起便中道被截,薛天賜想要長老內鬥自己渾水摸魚的心思無法得逞,軒齊子與冰蠶子備下重重陷阱也不曾達到目的,只有沈逢淵成功抓到個疑犯,並名正言順地開始了名為監視的貼身保護,成為了最大贏家。

天方子也沒料到沈逢淵竟真的絲毫不懷疑他,不相信證物,卻相信天生邪物的一面之詞,這明明不是劍修的行事風格。沈逢淵,為什麼這麼信他?

二人一路上沉默地並肩而行,天方子始終心存疑慮,然而,他瞥了一眼右手上的透明鐐銬,最後出口的卻只有一句,“既然要日夜相對,你可否換個年紀駐顏?”

沈逢淵其實也沒想好怎麼解釋今日決定,當看見天方子幽暗雙瞳之時,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若今日置之不理,天方子只有入魔一個未來。他已經殺了一個雲中行,這把劍不想再沾上天方子的血。

沈逢淵少時便被雲遊高僧斷言身染桃花煞,註定要為姻緣送一次xin命,家人懼怕此事成真才將他送入了宛如和尚廟的東靈劍閣。成為劍修之後,他已不懼怕死亡,只是,渡劫這樣的事太傷心了,老人家當真承受不了幾次。

如今,沈逢淵已覺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險,哪肯褪下這層專門阻擋桃花的老人皮,只對天方子語重心長道:“我已經看明白了,你這個人如此惡劣全是因為自小缺乏長輩教育,這樣正好,就由我讓你體驗一番來自爺爺的關懷。”

天方子本還為他今日的回護有些動容,想著是否該和此人開誠佈公地談一談,聽了此話便全然沒了做孫子的意願,右手被困便將拂塵轉向左手,朝此人一甩便道:“沈兄,許久不曾與你切磋了,請拔劍。”

他這樣沈逢淵反而安心了,世上可沒有哪朵桃花會帶著鬼魂揍人的,如此一想,老掌門果斷笑回:“來啊,就算讓你一隻手,你也打不過我。”

這一刻,雖然還是那張老臉,天方子卻驀地回想起了二人第一次比試時的場景。那時,勝出的沈逢淵搶了他的拂塵,放在自己下巴前掃來掃去,眼神促狹地瞧著他,輕笑著挑釁:“方兄,我可還有不少力氣,你行不行啊?”

而天方子的心情也和此時的自己一樣,萬千思緒只化作一句話——這個劍修,當真欠收拾。

作者有話要說:天方子:我們天地靈物都是顏控,不找外觀醜的情緣。

釋英:養徒弟看他換皮膚真有趣。

顧餘生:原來這才是我之前單身的原因?因為沒充錢買皮膚?

沈逢淵:用老人皮膚多好,人人都叫我爺爺,去茶館還被讓座,這種輩分光環充錢買得到嗎?

天方子:在醜拒的邊緣頑強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