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驚變

發佈時間: 2022-10-05 03:5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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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部宮斗片。失寵的宮妃臨湖顧盼,耳際遙聞別宮的笙鼓。

 中國情人節的下午,蘇細煙獨自看完了這部愛情片。

 在陌生人的世俗眼裡,二十五歲的女孩子,生的俏麗,卻沒有男友,多少透著點兒古怪。

 可熟悉細煙的人都曾悲天憫人。細煙談過戀愛,訂過婚,結過婚,喪過夫,守著寡!

 這世上不乏諷刺。她至今還是完璧的處子之身。

 細細的說起來,還要回到去年的今日。

 新婚之夜,新郎姚煥凱酩酊大醉。

 細煙嫌棄他身上的酒味刺鼻,給他放了一白瓷浴缸的洗澡水,催促他去洗澡。

 他因為醉酒,一改往昔的書卷斯文,嬉笑著,拽著細煙的胳膊,要她陪同沐浴,鴛鴦戲水。

 當時,都怪細煙臉皮薄!

 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她竟然還覺得害臊,不肯伺候他沐浴。她拽下湘妃竹浴簾,憋著嘴裡的笑,一溜煙的跑出了盥洗室。

 這一轉身,竟然是永別!

 醉醺醺的姚煥凱被活活淹死在了浴缸里!

 細煙跑回到卧室,坐在鴛鴦鏡前。她身穿一襲緋紅洋紗白褶連衣裙,一邊用象牙骨梳子捋著捲髮,一邊複習著姑母傳授給她的新婚知識。她想象著即將發生的人生大事,臉頰發紅,心頭火辣。

 煥凱一直沒進婚房。

 細煙等不及,起身去了盥洗室。隔著印有花好月圓的湘妃竹簾,她一臉嬌羞,低聲問道:「水熱嗎?還要多久?」

 他沒回答。

 細煙以為他故意不吭聲,隨即抬高聲音道:「別鬧了!都快十二點了!你就喜歡和我開玩笑。」

 他還是沒回答。

 細煙躡手躡腳的湊到竹簾前,從縫隙里窺視著。白瓷浴缸里,看不到新郎的身影。

 水面平靜,浮著幾朵紅玫瑰花瓣。

 細煙用手指戳了戳竹簾,問道:「喂!你搞什麼鬼?聽到沒有?姑媽說,十二點之前必須行周公之禮!過了十二點,不吉利!」

 水面平靜的蹊蹺,玫瑰飄浮的詭異。

 她撩開竹簾,走到白瓷浴缸旁,忍住羞澀,伸頭朝浴缸里快速的溜了一眼。

 他赤身仰躺在水底,眸光晦暗,瞳孔固定,嘴唇微張。

 細煙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像是中了定身法。

 水面上漂浮著的幾朵玫瑰紅慘慘的,詭異的像是抽象油畫里撒旦的眼珠子。紅彤彤的魔鬼眼緩緩的轉著,透著一股子猙獰的冷和邪。

 周圍似乎有動靜。逼尖了小嗓子,吱吱吱,吱吱吱,像是哭,又像是笑。細細的聽來,原來是隔壁家裡請的伶人們在做夜戲。鄰家少奶奶的孩子滿月!闔家慶賀!

 「咿呀」一聲,高亢,飄搖,餘音裊裊。

 細煙的心一抽,眼一翻,腳一滑。「噗通」一聲悶響。她暈厥了過去。跌倒的時候,手臂拍向平靜的浴缸水,濺起了水花幾朵,濺起了玫瑰花瓣幾朵。

 玫瑰花瓣落在她白慘慘的臉上,一紅一白,尖銳的比對!鄰家的笑語喧嘩,這裡的死氣沉沉,一動一靜,也是尖銳的比對!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斥著對比!

 光芒刺破了回憶的煙雲。眼前一陣明亮。

 細煙回過神,發現電影已經散場了,滿室耀眼的光芒。

 剛才,她只顧著想心事,不知道片子的結局是什麼。

 女客們免不了會評價一番。有一位滿頭銀髮、長相富態的暮年女人彷彿時光老人。她嘆息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到頭來,還不是提籃打水一場空!」

 細煙聽到時光老人的話,情不自禁的低下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要是把姚煥凱讓給顧若兮,這會兒,她會活在另一個世界里!

 「小姐,電影完了!」

 一個磁性的聲音傳了過來。

 細煙回過神,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一個半鐘頭前,電影都已經開始十幾分鐘了,他才匆匆的進來。他低聲向她道了抱歉,坐在她身邊的空座椅上,專心的看著電影。

 那會兒,在黑漆漆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感覺到他的身材異常的高大。

 這會兒,她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

 他留著清爽幹練的寸頭。天生的瘦臉,透著無與倫比的精緻。兩彎眉毛清秀,凝聚盈盈的書卷氣。眼形帥朗,黑星石似的眸子深如幽潭。眸光里卻透著冷峻的神色,裡面凝聚七分正氣,溜出三分邪氣。鼻樑高挺,透著耐人尋味的兀傲。嘴唇略顯單薄,給人巧言能辯的感覺。

 他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領口的扣子松著,露出白皙的脖頸,繞著一條明晃晃的細金鏈子。他腿上穿著一條筆挺的米黃色豎紋西褲,冰絲半透明黑黑襪,系帶黑皮鞋。

 他的手臂彎曲著,掛著一件棕紅色的法蘭呢絨大衣。領口處繞著一圈潔白瑩潤的白狐毛。

 細煙的臉貼近他的手背。她聞到,他的手指上散著一股煙味,淡淡的。

 世上不乏意外!

 她竟然和這痞帥的男子鄰座,共同看了一場愛情電影。

 男子微微的笑道:「小姐,你不舒服嗎?」

 細煙眨巴了幾下眼睛,可她的腦子裡還是暈乎乎的。她說道:「哦,沒事!」話說完了,可她壓根沒有動身,不是故意的,實在覺得渾身無力。

 男子乾脆坐在了她旁邊的座位里。他翹起了二郎腿,關心的問候道:「小姐,你是不是覺得片子的結局太過悲涼?」

 細煙壓根就不清楚片子的結局,她該如何介面呢?

 可是,她要是不說點兒什麼,豈不是顯得不禮貌?本來嘛,她擋住了他的路,卻沒有給出緣由。她分明在欺負人家!

 細煙急忙道:「是呀!結局不太好……我覺得……心裡不舒服!」

 「你們女孩子的心思就是細。我想,今晚,你肯定會睡不著覺的,腦子裡會一直琢磨著劇情。」他打趣道,眸光一直迎著細煙發獃的眸光。

 「你說的很對。我晚上會睡不著覺的!」細煙介面道。她說這話的聲音很小,故意壓低的。

 她心裡的聲音卻咆哮似的:這一年,我有幾天能安穩的睡著覺?自從姚煥凱死了,我什麼時候睡踏實過!

 「小姐,我想,你肯定有電影結局強迫症吧!你不妨做個遊戲,想象另一個結局。當然,是美好的結局。」男子緩緩的說道。他的聲線像是沾著磁粉,發出來的悅耳聲音撩著細煙的心。

 細煙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臉。她彷彿在找尋他聲音的痕迹。

 「你可以想象,被白綾賜死的宮妃未死!她被大內侍衛救活了。那侍衛帶著她遠離宮闈,遠走天涯。」男子照舊緩緩的說道。

 他說出來的話,抑揚頓挫,彷彿旋律,在她面前微瀾蕩漾。

 細煙心裡的聲音在說:姚煥凱沒死!他被我救活了!他和我照舊生活在上海灘,與世無爭。

 「小姐,我能不能請你喝一杯咖啡呢?電影院旁邊就是東亞大飯店。裡面有一家新開張的咖啡館。聽說,有俄羅斯藝人拉小提琴。你要不要去試一試?」男子試探著問道,嘴角溜出一絲溫存的笑。

 細煙的心思還停留在幻境里。她的腦神經沒有收到男子聲音里的電磁波。自從姚煥凱意外身亡以後,細煙就變得遲鈍了許多。

 男子沒有聽到細煙的回答,不再問話,而是趁機近距離的凝神打量著細煙。

 她留一頭短髮,燙成最時髦的樣式。額前的捲髮左右均分,露出中間的一道頭皮痕。腦後的捲髮歸攏在一起,用一隻寶石藍色的網兜裹著。網兜上系著幾十顆黃豆大小的珍珠,滴滴答答著。

 她有一張瓜子臉,精緻典雅。額頭形如新月,白皙如凝脂,閨閣味道十足。黛色峨眉,用棕褐色的眉筆細細描繪,依依蜿蜒的兩道。一雙杏眼秋水朦朧,透著煙雨迷茫的詩情畫意。鼻子小巧精緻,彰顯幾分頑皮,彷彿被天使用玻璃刀精雕細琢過。嘴唇略顯飽滿。淡淡的塗著一層紫紅色的唇膏。

 她的脖頸修長,身材高挑,婀娜翩翩,玉樹臨風。她穿著一件灰黑法蘭絨的窄領長大衣。左右領口處各別有一隻彩鳳奔月的銀胸針。

 細煙還在發獃。

 男子的眸光把細煙的相貌身材拂掃了好幾遍。他簡直過足了癮!

 今天算是撿到大便宜了。他近距離的賞析著美人臉,卻沒有被美人斥責無禮。

 男子愈發的大膽了。他試著伸出手,準備搭在她的手上。

 就在這一剎,防控警報聲拉響了。

 笛聲像是一隻被夾住尾巴的野貓發出的。頂棚上傳來了轟轟轟的飛機聲。電影院外人聲嘈雜,喊叫連天。

 男子趁機握住了細煙的手,喊道:「轟炸機來了!快躲起來!」

 細煙回過神,嚇了一跳。她的腦子裡一陣空白,情不自禁的站起身,隨著男子來至過道。

 「轟隆」一聲巨響。電影院上下震顫了幾下。頂棚上落下灰塵,嘩啦啦一陣響,迷住了細煙的眼睛。頓時,清淚縈目。

 「跟我來!」男子驚慌失措的喊道。他拉著細煙的手,托著她跑到了外面的門廳里。

 「轟隆」一聲巨響。

 倆人的腳底心被震的發麻。細煙覺得耳朵里一陣刺痛。迷在眼裡的灰塵扎著眼皮。清淚簌簌而落。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

 炸彈爆破聲嚇飛了她的魂魄。她覺得渾身疲軟,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男子托著她一個勁兒的跑。眼瞅著就跑出廳堂了,可一枚炸彈落在了門口的台階上。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眼前揚起一陣煙塵。廳堂四壁懸挂著的明星劇照被震落了。玻璃鏡框碎裂,嘩啦作響。

 細煙嚇得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男子趴伏在大理石地面上,胳膊摟住細煙的身體,把她壓倒在了身下。

 戰鬥機在頭頂盤旋,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避難的人們都在祈禱著各自心目中的神。時間彷彿停滯。絕望被停滯的時間拉扯,不斷的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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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煙的臉貼著大理石地面,通紅的淚眼婆娑。她在心裡想著,明天的這個時候,明年的這個時候,十年以後的這個時候……她在幹什麼?她還能不能活到明天,活到明年,活到十年以後了呢?

 他緊緊的貼在細煙的脊背上,能感受到她身子骨的柔軟和溫暖。

 他在想,他和她要是都被炸死了,這還沒開始的故事就斷了。他要是被炸死了,她還活著,他就心甘情願的認命吧。可是,他要是活著,她被炸死了,那麼,他的故事還能延續。將來,在回憶里,會顯出她的窈窕身影,一雙哀怨的眼,一抹淡淡的蒼涼。

 真不知道那十幾分鐘到底是怎麼過去的!

 短短的十幾分鐘,彷彿過了一生一世,把這輩子的生老病死都經歷了一番。能活下來的人都喜極而泣。細煙披頭散髮,滿麵灰塵。她坐在地上,被他緊緊的摟著身體。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也只和他聊過幾句話而已。可是,她卻把自己顫抖的身體交給了他,讓他緊緊的摟著。

 「我們還活著!」細煙啜泣著,撇著一副悲涼的小嗓子。

 「活著就好!我們運氣好!剛才的那枚炸彈……不說了……都過去了!」他吱嗚道,煞白的臉微微的顫抖著。

 「多虧了你!要不然,我跑不出來的!」細煙道。

 「我們去街上吧。這裡終歸不安全。」他說完,拉起了她。隨即,他鬆開了手。

 她反倒覺得,他應該一直攥著她冰涼的手。她的心裡充斥著膽怯,需要一隻溫暖的手。可是,他既然鬆開了,她總不能主動握住吧。她貼在他的身邊,隨著他匆匆的出了電影院。

 台階上顯出幾個坑。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渣子。倆人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階。他不放心,朝著天上看了幾眼,確定轟炸機都飛遠了。

 街上到處都是哭泣聲。有人不幸遇難。這一場轟炸讓很多家庭頂樑柱殞命,讓很多女人變成寡婦,讓很多孩子有了后爹。戰爭的不幸製造了人間世的悲劇。

 「我送你回家吧!現在,也不可能有洋車了!」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