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含恨

發佈時間: 2022-10-05 04: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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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煙竟然會遇到那孽障!並且,她還被他戲弄了!

 她的心裡豈能咽下這口惡氣?

 她氣憤的出了電影院。外面飄起了雨點。秋雨不大,淅淅瀝瀝。細煙沒有帶傘,站在光彩奪目的廣告牌底下。她手搭涼棚,遮住霓虹燈光,四顧環望。過往的洋車都是滿座。

 幾點冷雨落在她翹著蘭花的手背上。她縮回手,小跑著後退幾步,躲在電影院門廳的廊檐底下。她真後悔來看這場電影。被紈絝當眾戲弄,又遇冷雨。在中國情人節的傍晚,她真的倒霉透頂!

 遠處跑來一個瘋子。他長發披肩,滿面污垢,身上裹著麻袋片,一隻腳上撒拉著破舊的木屐,另一隻腳光著。

 他拱背縮肩的跑到台階上,也在廊檐底下躲雨。細煙嫌棄這瘋子骯髒,往旁邊挪了挪。可是,他身上的那股發霉的味道還是鑽進了她的鼻孔里。她只好退到了燈火輝煌的廳堂里。

 廳堂的牆壁上掛著當紅明星們的劇照。細煙默默的賞析著,眸光停在時代影后蝴蝶的劇照上,眸光里湧出艷羨。

 突然間,那瘋子沖了過來,一把奪過她手裡捏著的小錢包,甩掉一隻腳上的破舊木屐,撒腿跑出了電影院的廳堂。

 細煙嚇的喊叫一聲。她回過神,立即追了上去。那瘋子已經跑到了台階底下,朝人多熙攘的地方跑去了。細煙朝著一雙高跟皮鞋,壓根跑不動。她站在台階上,喊叫道:「搶劫啦!搶劫啦!瘋子搶劫啦!」

 路人們聽到她的喊叫,紛紛駐足。可沒人敢攔住那瘋子。細煙急的直跺腳,眼淚都逼出來了。

 瘋子只顧著往前跑,壓根就沒留神身邊緩緩開過去的一輛吉普車。吉普車上坐著兩個男人。一人身著軍裝,一人身穿黑呢大衣。身穿軍裝這人在開車。身穿黑呢大衣這人一把抓扯住瘋子的長發,把他拖倒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瘋子朝著旁邊滾了好幾圈,最後停在街邊。吉普車上的兩個男子跳了下來。身著軍裝的男子上前一步,用黑漆長靴踏住瘋子的脊背,恨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搶劫!」

 瘋子吱哩哇啦的叫喚著,不停的求饒。

 圍觀的路人們看著熱鬧,七嘴八舌的議論不休。

 細煙一路小跑的過來了。她分開人群,來至瘋子的身前,彎下腰,奪過她的錢包。可是,那隻銀白紡綢的錢包已經被雨水沾染了。她的心裡一陣委屈,熱淚簌簌而落。今晚上受的所有的委屈——電影劇情的悲劇,任春曦的欺辱,瘋子的搶劫——隨著熱淚奔涌而出。

 身穿軍裝的男子道:「小姐,你沒事吧?」

 細煙淚眼朦朧,看著這位身穿軍裝的男子。他留著偏分頭。髮絲烏黑飄逸。臉型略顯圓胖。一雙劍眉如冰刃刻出。一雙丹鳳眼,眸光里透出傲氣。鼻骨挺拔,透著骨感。嘴唇厚實圓潤。下巴上留存著幾毫米的胡茬痕,彰顯成熟男人性感的韻味。

 細煙收住淚花,哽咽道:「太謝謝你了!我很喜歡這隻錢包。裡面的錢倒無所謂!」說完,便悲戚的眸光挪移到了旁側。

 她看到身穿黑呢大衣的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

 這男子竟然是任春曦!

 他正洋洋得意的朝她微笑著,眸光里照舊溜出了七分正氣,三分邪氣。他說道:「我知道,你不缺錢!你唯獨心疼這隻錢包而已!」

 細煙恨得咬牙切齒。剛才,在電影院里,春曦戲弄她的那幕閃現於腦海中。她咬了咬下唇,冷不丁的喊道:「都是你害得我!現在,你竟然又在我跟前裝好人!」

 身穿軍裝的男子看了看細煙,又看了看春曦,笑問道:「怎麼?你們認識?」

 春曦沒心沒肺的笑著,道:「剛才,我和這位小姐一起看了場電影!當然,我們壓根就不認識。她是我鄰座!」頓了頓,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海龍,我們走吧!杜先生還等著呢!」說完,眸光掃過細煙的臉,轉身上了吉普車。

 海龍鬆開了腳。瘋子爬起身,痛哭流涕,拔腿逃跑了。他跑出去半截路,停下腳步,轉過身,痴痴傻傻的謾罵了幾句,隨即轉身跑遠了。

 細煙對海龍微微的一點頭。本來,她對海龍是心存感激的。可是,這會兒,她知道海龍和春曦是好友,心裡也對海龍厭惡了起來。她總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海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個粗魯軍閥而已!

 她朝著前面走了幾步,聽到海龍在背後喊道:「小姐,你上車吧!我們送你一程路!」

 細煙頭也不回的喊道:「不用啦!」說完,便攔住了一輛過路的洋車,匆匆的坐上去,催促著洋車夫開路。

 春曦和海龍都專註的看著細煙的背影。海龍先回過眸光,道:「這位小姐很討厭你!我猜,你肯定戲弄過她!」

 春曦笑道:「哪裡!我早就改邪歸正了!」

 海龍壓根不信,嘴角撇了撇。他坐回到吉普車裡,發動了汽車。

 細煙回到了公館里。

 顧家位於靜安區。一幢獨門獨戶的兩層洋房。鐵欄杆圍繞著。後面有一所小花園。

 細煙走進洋樓的時候,沒有遇到人。她匆匆的上樓了,回到自己的卧房裡,反鎖上房門,拉來屋頂的那隻流蘇層疊的西洋吊燈。

 橘紅色的光芒萬道。

 她倚靠著棕漆刻花房門,大口的喘息著。

 今晚遭遇的事情讓她心有餘悸!

 緩了好半天,她吐出一口長氣,心漸漸的恢復了平靜。她走到穿衣鏡前,把沾染泥淖的小錢包丟在桌面上,隨即胡亂的脫下法蘭絨大衣,甩掉高跟皮鞋。

 幾個鐘頭前,她出門的時候,站在這裡精心的打扮了許久。如今,她站在老地方,心裡簡直把這身行頭恨死了!

 她覺得,自己今晚的倒霉都是這身行頭招惹的!她發誓,以後再也不穿它們了!

 橘紅色的燈光蒙在光潔的鏡面上。鏡面明晃晃的,彷彿一張巨大的、抽象的笑臉。鏡子里有一張標誌的,悲悲戚戚的臉。

 還有兩小團明晃晃的東西,變大了,變圓了,變飽滿了。

 那兩小團明晃晃的東西破了,散了,落了,成了兩行透明的蚯蚓,延續到那精緻的下巴上,斷了,一滴,一滴,又一滴……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她剛在房裡換好家常穿的旗袍,樓下就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

 細煙湊到半開的棕漆刻花木窗跟前,朝樓下看著。

 妹妹長安的未婚夫邵春霖從那部德國產的汽車裡鑽出來。

 他高挑的身材並不顯得單薄,反而生的結實壯碩。虎背公狗腰。

 他一甩偏分頭,有用手摩挲了幾下。他終究不放心,走到汽車後望鏡跟前,仔細的照了照。他又用手摩挲了幾下髮絲,隨即轉身朝公館里走來。

 來至台階上,他不經意的朝著樓上張望了一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細煙。

 細煙正盯著他的那張臉。他生的標誌。一張帥朗的明星臉是招牌。在這個靠臉取人的時代里,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招致欣賞或嫉恨的眸光。女人舒爽的欣賞這張招牌,男人嫉妒的想毀掉這張招牌。

 他偏偏又會打扮,什麼時髦穿什麼。一米八的身材穿什麼都好看。天生的衣服架子。身材是他的第二張招牌。

 天底下漂亮的男人很多,可又漂亮、又能賺錢、又會說話、又懂浪漫的男人卻如鳳毛麟角。春霖真是老天爺的寵兒。他的身上集合了這四個優點,成了他的第三張招牌。

 這會兒,他看到了細煙,朝她揮了揮手。細煙不搭理他,冷著一張臉。其實,隔著玻璃窗,他也看不清楚她的臉色。他照舊討好她,朝她笑了起來。

 自從春霖和長安認識以後,細煙就對他帶搭不理的。他每次來公館,她只是象徵性的和他打一聲招呼,然後便冷著臉,不再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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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霖已經走完了台階,把目光挪移到了長安的臉上。

 長安聽到汽車聲,早已跑到洋樓門口。

 她故意立在門口,昂著頭,一邊摩挲著捲髮上的銀白髮卡,一邊笑盈盈的看著他。

 她生就一張鴨蛋臉,臉型和藹可親。可吃虧在長相上。小山眉。眉毛稀疏,淡淡的兩抹兒。只能用眉筆補充顏色。畫出來的眉型多少會顯得笨拙。一雙丹鳳眼,並不精緻。看人的眼神兀傲。眸光里永遠都溜出三分的不耐煩。鼻子小巧。嘴唇卻顯大。偏偏又塗著櫻桃紅的唇膏。這愈發的顯出了嘴的輪廓。彷彿,這張紅唇是她的特色標誌。

 她穿著一條靛藍色的冰絲斜紋連衣裙,大翻領,領子邊沿繞著一圈小圓形塑料珠子,赤橙黃綠,滴溜溜的。腳上穿著一雙米黃色綴白花的玻璃絲襪,一雙咖啡色的厚底拖拉板。

 春霖的眼裡,長安簡直是個五光十色的人。她被絢爛的色彩包繞著,身體語言里透著一股子熱情。不熟悉她的人都會以為,她骨子裡也熱情。可相處的久了,就能發現,她卻是個冷美人。表裡不如一,在她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長安喜歡看著春霖緩步走來的樣子。作為女人,她能得到春霖,讓春霖心甘情願的走到她的身邊,這實在是很大的虛榮。

 春霖聞到了她頭髮里散出的香味兒。他加快腳步,循著香味兒,來到了她的跟前,滿面堆笑,口氣里卻流露出責備,道:「你可真嬌氣。說好了晚上去看電影,偏偏又生病了。」

 長安漫不經心的解釋道:「中午的時候,我吃了幾枚基圍蝦,胳膊上起了紅疹子。我以前吃海鮮不過敏的!今天真邪門!該著我們不能去看電影。」說完,便牽著春霖的手,拉著他跑進了公館里。

 細煙的視線里沒有了倆人的身影。可耳邊還能聽到長安的說話聲。這座兩層樓的精緻公館不隔音。偏偏長安又是個大嗓門。所以,樓下會客室里的動靜很容易傳到了樓上。

 長安咋咋呼呼的說道:「我聽說過那部電影。時代影后蝴蝶主演的生活片。電影公司的老闆有錢、也捨得花錢。聽說,蝴蝶又大賺了一筆。電影海報里,她戴著的那枚寶石戒指很值錢的!我和媽專門去珠寶店裡轉悠了一圈,壓根就沒發現那種款式的戒指。我想,蝴蝶肯定是定做的吧!」

 春霖笑道:「你知道那部電影的情節嗎?」

 長安道:「還能有什麼?不就是男歡女愛嘛……蔣媽!你快給姑爺沏咖啡呀!手腳那麼的磨蹭。你又不是屬螃蟹的!說了多少次了,你就是改不了!」

 春霖急忙道:「我不渴。不用麻煩了!」

 長安道:「客氣啥?這裡也是你家!蔣媽是我們共用的下人!她又不是專門伺候樓上那位的!」頓了頓,道:「蔣媽!大太太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我記得好像是最近幾天!我可告訴你!你少在我跟前掛著臉子,愁眉苦臉!你出那副死樣子給誰看?給樓上那位看去吧!煩不煩!」

 細煙聽到這裡,憋著心裡的氣,一把拉上了半開著的棕漆木窗。「砰」的一聲,震的窗玻璃嘩啦啦的響。

 窗台上擺著一隻景泰藍紋金絲的文藝小花瓶。裡面插著一簇嬌滴滴的百合花。奶白色的花瓣緊密的合攏著,還沒到盛開的時候。房門虛掩著。走廊里的過堂風吹著。房門開了,一陣吱呀聲響著。百合花左右搖晃起來,顫顫巍巍著。

 細煙急忙用手扶住了它。她纖細的指尖觸碰著花瓣,覺得指尖一陣冰涼。

 合攏的花骨朵里沁出了露水,粘著她的指尖。她把這點清露聯想成眼淚。心裡想到「眼淚」這個詞兒,眼圈也跟著紅潤了。

 景泰藍花瓶邊還有一面圓鏡子。

 棕漆色橢圓形的相框,雕著卍字雲紋。鏡面明澈。細煙看著圓鏡子里的臉。一張精緻的小瘦臉,怎麼看怎麼討人喜歡。頭頂的捲髮左右均分,露出中央的一道青頭皮痕,閨閣味道十足。新月形的額,白皙如凝脂。兩彎黛色峨眉。一雙煙雨迷濛的俊俏眼,秋水盈盈。瓊瑤鼻。圓潤唇。紅唇微張,淡淡的吐一口怨氣。

 她的生身母親也是這幅傾城傾國貌。

 如今,細煙照舊活在現實的陶公館里。她母親卻活在鏡子里的世界里。鏡子里的世界必定寒涼,凍著她的容貌。她母親即便心事連連,也不能開口。

 細煙對著鏡子呢喃道:「媽!你看著我,心裡豈不痛?你年紀輕輕,剛滿三十就丟下了我!你為什麼不能給我爭口氣呢?」

 鏡子里的那張臉凝聚憂愁,青汪汪的眼睛里閃爍著兩點光。漸漸的,那兩點光變大了,變大了,圓溜溜的,明晃晃的,濕漉漉的,吧嗒吧嗒的落下,成了百合花瓣上的露水。

 樓下的會客室里沉寂著。

 突然間,「哐啷」一聲響,隨即一聲「啊呀」!

 「蔣媽!你幹什麼!瘋啦?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鑫銘急忙說道:「沒事兒!你別喊了!把爸媽都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