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滿堂彩

發佈時間: 2022-10-05 04: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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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進宮那日,他著實的打扮了一番,換上從瑞蚨祥定做的精緻馬褂,在戲班子里候著。

 晌午的時候,宮裡派馬車來接。在倪月虹的帶領下,他隨著十幾位名伶來至氣宇軒昂、戒備森嚴的紫禁城。

 暢音閣美輪美奐,雕樑畫棟。

 鑼鼓喧天,鏗鏘作響。各名伶依次上場,亮出絕活。

 慈禧老佛爺,同治皇帝,皇后鈕祜祿氏,諸位妃嬪,格格福晉,王爺貝勒們都在場聽戲。

 月虹畢竟是老練之人。他擔心熙然萬一怯場,豈不是要弄砸了老佛爺的大喜事?所以,他特意安排幾位資深名伶在前面唱戲,把熙然排在靠後的位置。

 輪到紅久上台之時,慈禧老佛爺的神情已有所倦怠。

 熙然靈機一動,在戲文開始之前,把預先想好的典雅賀壽詞念白。那些曼妙精巧的喜慶話兒、吉利詞兒引得老佛爺心花怒放。

 她立即對熙然來了興趣,隨即打起精神。

 熙然使出渾身解數,撇著如鶯唱腔,盡善盡美的唱完了預先排練好的那出折子戲。

 唱完最後一句詞兒,擺完最後一副身段兒,鑼鼓停歇,鴉雀無聲。

 熙然的心突突突的跳著,手心裡沁出冷汗。

 同治皇帝和鈕祜祿氏皇后滿面含笑。可慈禧老佛爺卻面無表情,正襟危坐。諸位妃嬪貴人,格格福晉,親王貝勒們都屏氣凝神的觀察著老佛爺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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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月虹和李蓮英並肩站在一起,倆人都捏緊拳頭。

 慈禧老佛爺半晌沒吭聲。

 熙然的身子微顫,雙腿發軟。月虹不停的用袖子擦拭著額上的冷汗。李蓮英在心裡飛速的琢磨著老佛爺的想法。他剛要開口試探老佛爺的意思,老佛爺突然開口喝彩道:「好!」

 這一聲「好」令眾人鬆了一口氣。

 熙然心裡快要崩斷的那根弦徹底放鬆。他覺得一陣微微的眩暈,陶醉在勝利的愉悅里。

 慈禧老佛爺怪責李蓮英為什麼沒早發現熙然!

 李蓮英急忙解釋。熙然剛在上海灘唱出名氣。北平這頭還不知曉有這麼一位梨園新秀呢!

 慈禧老佛爺當即下旨,要熙然長年累月的住在北平,隨時聽召、進宮唱戲。

 她重重的賞賜了熙然,繼續聽戲。

 熙然在後台卸妝。月虹和李蓮英喜的眉飛色舞。倆人不住口的誇讚熙然。熙然回想著方才的那幕,在心裡感激師父在天之靈的保佑!他看了一眼鴛鴦鏡。恍惚覺得,鏡中,師父正對著他笑!

 從那以後,熙然一直住在鳳舞九天戲班子里。他單獨住著三大間雕樑畫棟的氣派正房,每天都享受著錦衣玉食。

 月虹借著熙然的名聲賺的滿盆滿缽。他和金如意每天都在外面應酬,把戲班子里的事情交給了女兒若兮。

 若兮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見過大世面。以前,在紐約留學的時候,她曾談過一段戀愛。她喜歡的那個男孩子是上海灘古董大鱷的小兒子黎益輝。益輝有出眾的相貌和高挑的身材。可是,他卻吃虧在自己玩世不恭的性格上面。他仗著年輕,有錢,外向,早就修鍊成了交際場上的老手。

 他和若兮是同學,倆人都是學商科的。起初的時候,若兮覺得,益輝這人很活潑,仗著一張甜言蜜語的嘴在女生堆里很出名。於是,她試著接近他。益輝也喜歡若兮身上的那股子恬靜。可時間長了,他喜新厭舊的本性就流露出來。他又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辜負了若兮的一片心。

 若兮其實也不在乎。那次戀愛,不過是實習而已。她也壓根就沒有投入真情。她既然看清楚了益輝的品質,便懶得再和他糾纏了。她留學結束,回到了北平。益輝也回到了上海。倆人一直沒有見面。

 自從熙然來了以後,她就默默的觀察著他。如今,她已經喜歡上了熙然這個妙人兒!

 晌午剛過,天際飄雪。

 起初還是細碎零星的雪花兒,一個鐘頭以後,鵝毛大雪洋洋洒洒飄落。從天際俯瞰,四四方方的北平城變得銀裝素裹,顯出一副冰潔瑩潤的曼妙情調。

 若兮坐在木窗前的太師椅上,透過明凈的窗玻璃,默默的賞著雪。

 冰潔的雪花彷彿落入了她的心湖裡,化作一點念想。

 桂媽端著棗紅漆托盤進來了。托盤上端放著一盞細白瓷描金絲紋的咖啡杯。濃郁的咖啡香氣縈繞在這間清幽素雅的上等書房裡。

 桂媽把咖啡杯放在窗前那張精緻的楠木小茶几上,笑道:「小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多少年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了。街坊們都說,瑞雪兆豐年。這真是個好兆頭!」

 若兮微微一笑,用手拂了一下腦後包裹在網兜里的捲髮,瞟著窗外飛揚的雪花,道:「可不是!好久都沒見這麼大的雪了!我在美國留學三年,最想念的就是北平的雪了。如今看到這雪,心裡真的喜歡。」說到這裡,挪移眸光,看了桂媽一眼,輕聲問道:「熙然還在用功?」

 說完這話,她頓時覺得臉上有些不好意思,隨即耷拉下粉嫩的眼皮,可嘴角卻照舊掛著那絲淺笑。

 桂媽是鳳舞九天戲班子里的老人了。她伺候著若兮長大,簡直把若兮當成乾女兒一樣的看待。她聽完若兮的話,豈能猜不透若兮的心思,不由得用手掩住了嘴,笑聲從指縫裡溜出來,打趣道:「他把戲詞兒唱到了你的心坎里?」

 若兮本來就覺得難為情,聽到桂媽的話,愈發的覺得臉頰滾燙了。她抬起粉嫩的眼皮,白了桂媽一眼,嗔怪道:「又胡說了!桂媽吃了酒,又拿我打趣了!」說完,便彎腰端起小茶几上的白瓷咖啡杯,抿了一口咖啡。

 桂媽坐在若兮身側的矮凳上,笑道:「小姐在美國留過學,是個新派人!男女戀愛是人之常情,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之前,你不是還跟我說起黎益輝的事情嗎?怎麼?這會兒,你反倒不好意思了?」

 若兮把白瓷咖啡杯捧在手心裡,道:「真不知道怎麼了!簡直邪門了!我每次見到熙然,都覺得有些緊張。以前,在紐約,我和黎益輝處朋友的時候,壓根就不是這樣子的!」

 桂媽噗嗤一聲笑道:「我的小姐呀!這就是緣分!幸虧你沒和姓黎的繼續來往,要不然,你哪裡有機會在熙然跟前害羞呢?」

 若兮低聲道:「我也覺得這是緣分!」頓了頓,朝著玻璃窗外看了一眼,回過眸光,道:「桂媽,你說,熙然這人怎麼樣?他來我們戲班子才幾天的功夫,我眼瞅著他,覺得他像是個可靠的男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畢竟年輕,眼皮子淺。所以,我想借你的法眼!」

 桂媽道:「熙然的相貌身材沒得挑!至於他心裡怎麼想的,一時半會兒還看不清楚!」頓了頓,朝著若兮的臉上看了看,猶猶豫豫的道:「只是……我覺得……」

 若兮正等著桂媽往下說。她眼瞅著桂媽吞吞吐吐的模樣,忍不住催促道:「你有話快說吧!」

 桂媽低聲道:「他千里迢迢的從上海來到北平,為老佛爺賀壽唱戲,並且能想方設法的討得頭彩,讓老佛爺、萬歲爺、李蓮英都對他刮目相看。由此可見,他不是個等閑之輩。說白了,熙然是個很有心計的男人。他精於算計!」

 若兮微微的點了點頭,看著對面牆跟前的那張精緻八仙桌。八仙桌中央端放著一隻刻卍字花紋的黃銅香爐。裡面燃著沉香屑。那淡藍色的煙霧正裊裊升騰著。

 她說道:「我也這麼覺得!熙然這人的心太高了!」頓了頓,幽幽的道:「但凡有本事的男人都這樣吧!只要身上有能耐,就要使出來!他身為梨園子弟,能瞅准機會,在老佛爺跟前抖機靈,讓自己顯身揚名北平……這膽識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桂媽打趣道:「瞧!你這麼的欣賞他,我都聽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還沒聽見你對哪個男人如此褒獎過!今兒,我總算見識了!」

 若兮的臉上又泛起一陣微微的紅暈。她急忙端起白瓷杯,抿著咖啡。咖啡的熱氣氤氳,遮掩了她的那張素雅秀麗的俊俏臉。

 桂媽笑道:「依照我的主意,你不妨先和他聊聊天兒。你是個有主意的,見多識廣,肯定能把他心裡的想法引出來的!」

 若兮把白瓷咖啡杯放在小茶几上,叮囑道:「這事兒別告訴老爺和太太!」

 桂媽早已料到若兮會這麼說。她介面道:「我哪裡敢多嘴呢?」頓了頓,意味深長的道:「我眼瞅著,老爺和太太都對他很賞識!只是……」

 若兮已經猜到了桂媽話音里的意思,臉色微微的變了變,把先前含在嘴角的微笑收斂了起來,抬高聲音反問道:「只是什麼?」

 桂媽一直觀察著若兮的臉色,乾脆不往下說了。她心知肚明,若兮已經聽出了她話音里的意思。她剛才想說,只是……熙然是個伶人。他即便紅透大江南北,可畢竟也只是個做戲的伶人。依照倪月虹和金如意的意思,若兮應該嫁到商賈或官宦之家,做養尊處優的少奶奶!

 這時候,院子里傳來了徒弟們的說笑聲。

 若兮知道,熙然已經給學徒們指導完身段。她朝著桂媽看了一眼。桂媽急忙起身,來至書房外面,站在游廊里,朝熙然招了招手。

 熙然滿面含笑的走了過來。自從他在慈禧老佛爺跟前討得頭彩,每天都樂呵呵的。他走到書房門口,問道:「桂媽有事情嗎?」

 桂媽笑道:「小姐有事情找你呢。」說著,便朝那面玻璃窗看了一眼。

 若兮急忙把頭縮了回去。她站起身,款步來至書房門口,一隻手搭在紅漆廊柱上,一隻手插著腰,臉色冷若冰霜,道:「熙然,學徒們可都老實聽話?我豈不知道他們的脾氣,一個個猴兒崽子似的,趁著師父不在,偷奸耍滑。你可得把他們看緊了!」

 熙然已經走到了若兮的跟前。他滿面含笑,打量著她的那副穆桂英似的姿態,道:「小姐請放心,我會對他們嚴加管教的!他們在我跟前,都不敢玩心眼,都老實著呢!」

 若兮佯裝威嚴的臉上顯出一絲羞赧。剛才,她不過是故意虛張聲勢,故意很大聲的說話,目的是讓那些尚未走遠的學徒們聽見。要是沒有這個借口,她幹嘛要專門請熙然過來呢?豈不是透著古怪?這會兒,她眼瞅著熙然的那雙澄澈如洗的眼睛,心裡早已變得軟酥酥的。她的臉上自然而然的堆著笑,笑的很自然,不顯得矯揉造作。可是,她扶著紅漆廊柱的那隻手卻微微的顫抖。

 她一見到他,心裡就會有些緊張。可是,她壓根不能流露出心裡的那份兒緊張,免得讓他笑話。

 熙然剛來的時候,見到洋裝打扮的若兮,簡直覺得很稀奇。

 若兮生的文靜婉約,燙著一頭新潮的捲髮,頭頂的捲髮左右均分,留出中央的一道青色頭皮痕。她偏偏又把腦後的捲髮歸總成巧髻,用一隻銀白色的、鑲嵌著細顆粒珍珠的網兜包裹。

 她在國外生活的久了,習慣穿洋裝。寶石藍的法蘭絨呢子短款大衣,小翻領上沾著一層雪白的銀狐毛。腿上穿著清爽利索的黑色馬褲。腳上一雙暗褐色的系帶牛皮短靴子。

 熙然自小在上海灘長大,早已見慣了年輕時髦女人的洋氣。可他總覺得,在這鳳舞九天戲班子里,在傳統的長袍馬褂中間,閨閣味道十足的若兮身穿一身洋裝,多少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幾日里,他聽學徒們說起過若兮的經歷,知道她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不由得對她肅然起敬。他沒念過正式的學堂,對念書人心懷敬畏。

 這會兒,他迎著她盈盈如水的眸光,笑問道:「小姐,還有別的事情嗎?」

 若兮沒吭聲,故意側昂著頭,抱著胳膊,眼睛瞟著漫天的落雪,半晌沒吭聲。熙然瞧著她的那副俏皮模樣,猜到了她心裡的意思。她肯定準備借著落雪說事兒。

 桂媽早就躲走了。那些說笑著的徒弟們也都不見身影了。

 四合院里,紅柱游廊曲折,院子中央栽種著一顆臘梅花。曲折迂迴的枝頭綴滿無數朵柔妹瑩潤的花。落雪凄迷,紛紛揚揚的落下,那些粉紅色的花朵微曳,彷彿正和落雪嬉戲。

 若兮笑道:「我想起小時候,和表兄弟們在雪中玩耍。那時光,簡直醉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