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5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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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064

陸時卿先去了紫宸殿。自滇南迴來後, 他因落下一堆公務, 幾日來異常忙碌, 將幾份要緊的公文呈給聖人後,又被拉著詢問針對大理寺卿新人選的建議。

他不在長安的日子裡, 朝廷定了姜寺卿的罪, 以溝通嶺南, 私采鐵礦之名罷黜了他, 判他流放房陵,且規定姜家兩房三世之內不得再入官籍。姜家就此中落,滿門上下一夜之間作鳥獸散,有點良心的便隨姜岷一起去了房陵,其餘的則是各奔東西。雖說聖人並未禁止姜家人出入京城,但稍微曉得點內情的, 早就不敢待在這是非之地了。

畢竟徽寧帝會如此動怒,與表面上所謂「私采鐵礦」之名並無關係, 他氣的是姜岷花言巧語得他寵信,暗地裡卻助長平王之勢, 連軍器這等東西都敢碰。此番徹底摘除姜家, 也是對平王的一個警告。

陸時卿以能力卓絕之由舉薦了大理寺少卿,徽寧帝卻沉銀起來:「朕並未問你誰更有能力,而是誰更能叫朕安心。大理寺為三法司之首, 於朝廷相當關鍵,朕不想再看到第二個姜寺卿。」

「臣無法斷定究竟誰最能令您安心,只是越級上位終歸不妥, 若您實在對杜少卿有疑慮,便只能考慮蔡寺丞了,如此也不算差了太多。」

徽寧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曉得老皇帝這是準備考慮蔡寺丞了,他心中微定。

蔡寺丞是鄭濯的暗樁,以陸時卿在徽寧帝心目中的地位,本可直接舉薦他。但姜岷的事顯然給老皇帝敲了個警鐘,連帶他這位「寵臣」也一樣略受波及,眼下最好便是少一些太直接的動作,多走迂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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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寧帝說完了正事,在他臨走前問:「朕聽說,賜嫻今日也來了宮中?」

陸時卿答「是」。

徽寧帝微微笑起來:「你能想通便是最好,有你在,朕對元家也稍微安心一些。」這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陸時卿多替他盯著點元家了。

早在當初,徽寧帝就有意撮合倆人,一則是為留人,二則是為盯梢,只是陸時卿一直表現得很不情願,他才不好逼迫太過。直到元易直將要回滇南,眼看若元賜嫻親事不定,便要隨之離京,他才下了決心,哪怕陸時卿仍舊不應,也必須賜下這樁婚事。

幸好陸時卿想通了,主動上門提親,才叫他不至於以強硬手段撮合他們,叫彼此面子上過不去。

陸時卿便做戲道:「替陛下分憂,是臣應盡之責。」

徽寧帝又關切問:「前幾日提親,元家人可曾為難你?」

他搖搖頭:「臣此番解了滇南之困,滇南王對臣很客氣。」

「多虧是你,才不至於叫滇南非他元家不可。朕身邊還有你這樣的可用之人,底氣便足了。」

陸時卿笑了笑:「陛下過譽。」

徽寧帝朝他揮手大方示意:「趕緊到門下省辦事,完了就陪賜嫻去流觴宴玩玩,這次剛好輪著六郎主持,你也多替朕瞧著點他。」

*

陸時卿在紫宸殿跟老皇帝戲來戲往的時候,元賜嫻正絞盡腦汁與鄭泓這小傢伙周旋。

這五歲的男娃娃實在太頑劣,太能跑,想來平日全靠韶和公主或者陸時卿壓著,才會乖乖唸書練字。元賜嫻礙於身份不好動粗,又想給未來皇帝留一個「良母」的印象,便是束手束腳,活活耗了一炷香都沒能搞定他。

她瞅著奔得滿臉通紅,一頭大汗的鄭泓,喘氣扶膝道:「殿下……您再不唸書,您好看的師母就要陪您挨罰了知道嗎?」

元賜嫻心中哀嘆一聲,陸時卿做什麼斥退了宮人,這麼大一個含涼殿,她連個幫手也沒,怎麼叫這條小泥鰍聽話啊。真是太叫人「含涼」了。

鄭泓卻瞪著圓眼咯咯地笑,一邊負了手做出小大人的模樣來:「該罰!」

元賜嫻忍耐道:「殿下要怎樣才肯讀書?」

「你陪我玩,我就讀書。」

她咬咬牙:「殿下玩投瓊嗎?」

*

陸時卿回含涼殿的時候,就看見元賜嫻在跟鄭泓比賽擲骰子。

元賜嫻似乎擲出了個六點,拍手道:「我又贏了,殿下願賭服輸,背一條來聽聽。」

鄭泓氣得扯脖子瞪眼,不甘不願誦了一句給她聽。

陸時卿眯了眯眼,跨過殿門檻,上前道:「元賜嫻,你在教他玩賭?」

元賜嫻聞聲驀然抬頭,略微有點心虛。這法子的確不好,容易使人玩物喪志,要不是實在搞不定,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她解釋道:「我拿不下他嘛,想到六殿下精於投瓊,說不定十三殿下也會喜歡。」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陸時卿就從假怒變真怒了。

哦,是的,當初在芙蓉園,鄭濯為了跟元賜嫻共舟,拿投瓊作弊,他為了成人之美,還費心費力故意拋了個奇數。

再說冬至時候,元賜嫻玩得津津有味的五木,也是鄭濯的愛好之一。

呵呵。陸時卿扯了下嘴角,不跟她說話了,轉頭向鄭泓嚴肅道:「殿下,臣要來考問您了。」

每次他鳳眼一眯,鄭泓就有幾份懼意了,往元賜嫻身後縮了縮,扯著她的衣袖不肯放,一邊小聲道:「師母,我喊您一聲師母,您可得護著我。」

元賜嫻剛才逼他喊她「師母」,逼了一刻鐘也沒成,眼下一聽這詞,登時心花怒放,母xin光輝一下閃耀四方,摟住了鄭泓,朝陸時卿道:「你考問就考問,這麼凶做什麼啊。」

陸時卿略一挑眉:「那你替他答?」

那還是算了吧。元賜嫻也不是特別喜歡讀書的。

她衝他一笑,然後低頭看鄭泓:「殿下放心,他不敢對您怎麼樣的。」

陸時卿在倆人對頭坐下,抽了卷書,隨手翻了一頁問:「《尚書呂刑》裡說,『士制百姓於刑之中』,『惟良折獄,罔非在中』,『明啟刑書相佔,咸庶中正』。臣問殿下,這裡所說的『刑之中』、『在中』、『中正』,都是指什麼?」

鄭泓嘴一癟,看了眼元賜嫻,小聲道:「師母,您剛才沒跟我講這句啊。」

「……」這個罪,元賜嫻不背……可能嗎?

討好鄭泓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她毫不猶豫認下,跟陸時卿道:「是我忘記跟殿下講了,你換一問。」

陸時卿瞥瞥她:「就這一問,他答不出,你倆一起受罰。」

「那我替他答行不行啊!」她苦著臉道。

她還好意思答這麼簡單的問題?

陸時卿嘴角一抽:「元賜嫻,你幾歲了?」

她恨恨瞪他一眼,又瞧鄭泓:「殿下,您真的答不出嗎?他不敢對您怎麼樣,卻敢對我怎麼樣。您是沒關係,但您好看的師母很危險啊……」

鄭泓猶豫一晌,說:「那看在師母教我玩投瓊的份上,我還是要努力答一答的。這裡的『中』……」他瞅了眼陸時卿,「可能是指『心中』,講的是刑法就在我的心中,我心中是怎麼想的,刑法就是什麼樣的。」

元賜嫻一噎。

這個想法很危險啊。

她這邊噎住的時候,陸時卿也已皺起了眉頭:「殿下,是誰教您,刑法在您心中的?」

鄭泓支支吾吾道:「我不記得了……」

「殿下要記住,刑法不是隨心之物,它不在您心中,也不在任何人心中。」陸時卿解釋道。

他眨眨眼:「那這裡的『中』是什麼意思?」

元賜嫻搶著表現道:「這裡的『中』是指中庸,講的是執行刑罰須嚴格照刑法來,準確而不偏不倚,無過也無不及。」她說完,朝陸時卿笑笑,「我說的對不對啊,陸侍郎?」

陸時卿覷她一眼,不答,反問鄭泓:「您記住了嗎?」

鄭泓點點胸脯:「記住了,這個我放心裡了。」

元賜嫻覺得孺子可教,一高興也忘了欠了陸時卿一個罰,跟鄭泓道:「殿下,您方才答應我要給我寫字的呢,記心裡沒?」

鄭泓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嘆口氣道:「好吧好吧,願賭服輸,給你寫就是了。」

元賜嫻忍不住激動得搓了下手:「您別寫錯字了,還有,記得落款。」

陸時卿不明所以地看著倆人,就見鄭泓鋪了一張宣紙,提筆揮墨寫了幾個大字:元,師,母,是,全,大,周,最,美,的,人。然後落款:鄭泓。

「……」

*

元賜嫻把鄭泓的親筆題字疊巴疊巴塞進了袖子裡,決定回家以後裝裱一下,好好收藏。畢竟這東西等他登基以後就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了,到時一定要掛在元府,哦不,是陸府的大門前,叫全天下的人都來瞻仰。

陸時卿看到她這彷彿貪到便宜的舉止,心情很是複雜,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該叫她遠離鄭泓,免得把這孩子帶進溝裡去,於是趕緊告辭,帶她出宮了。

元賜嫻的興奮之情卻始終溢於言表,一邊盤算著下回再弄點什麼具有紀念價值的物件來,到了馬車裡還在跟陸時卿講:「你什麼時候再去教十三殿下唸書?以後我都跟你一起來。」

他瞥瞥她:「你是想來一次被我罰一次?」

她一噎,怨道:「你今天是不是故意套我的啊。」

當然是了。那一個篇章,陸時卿壓根就沒叫鄭泓看過。

但他面上卻淡淡道:「我看起來像那麼無聊的人嗎?」

她嫌棄地看他一眼,心道的確不像,他分明就是。她問道:「那你要罰什麼?」

陸時卿想了想,雲淡風輕地答:「跟上回的五木一起記在賬上,來日再算吧。」說完朝外頭趙述吩咐,「去安興坊六皇子府。」

馬車朝安興坊緩緩駛去了。元賜嫻便臨時抱佛腳,打聽打聽:「我離京多年,都不記得流觴宴的玩法了。今年怎麼是六皇子主持宴會?」

她記得長安有個傳統習俗,便是每年花朝節前夕,也就是二月十四,由京城青年才俊輪流主持流觴宴會,邀請各路好雅之人前往參加,一則賀百花盛開,春朝冶豔,二則也就是有才氣的年輕人一道聚一聚,比一比。

陸時卿解釋道:「這些年改了規矩,上一年在流觴宴上搏得頭彩之人便有資格主持明年的宴會。」

元賜嫻恍然大悟,又突然覺得不對勁:「不是吧,你去年沒參加流觴宴嗎?」

他下意識實話道:「參加了。」

「那怎麼是六皇子搏得頭彩,你這探花郎也太丟人了吧!」

陸時卿的臉一下陰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