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9 14: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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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065

去年的事是這樣的, 當日流觴宴上來了九皇子鄭沛的遠房表哥。

二月正是科舉取士放榜的時候,這位自視甚高的遠房表哥剛剛名落孫山, 心有怨懟, 於是就到宴會上來撒潑,看在座誰都不爽, 說話間不知怎麼扯到了商人, 便拿他那滿腹的「經綸」一個勁地冷嘲熱諷。

大周商貿繁榮,但商人的地位到底是低的, 他話裡話外的罵名也著實扣得難聽。鄭濯念及商戶出身的母親,心裡不太舒服。陸時卿二話不說寫了首詩偷塞給他,叫他直接上。然後鄭濯就「一宴成名」了。

但他能說出真相嗎?不,不能。說出來豈不擺明了他跟鄭濯「沆瀣一氣」。不到必要時候, 他還是不願意將見不得光的朝堂陰私講給元賜嫻聽, 免她知道多了徒增危險。畢竟元易直的意思也是如此。

陸時卿有苦說不出, 心裡惆悵,面上不動聲色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前輩怎能斷了後生的路,自然得有所謙讓。」

元賜嫻有點嫌棄地看看他:「什麼後生不後生的, 六皇子跟你同歲, 較真了算還比你大半年呢。」

他脫口而出問:「你怎麼知道他生辰?」

元賜嫻一噎。當然是因為她查過鄭濯。

但她能講給陸時卿聽嗎?不,至少現在不能。夢境給的訊息雜亂無章, 且因耳聽為虛,許多市井百姓的推測不可當真,她對鄭濯此人的看法也就始終搖擺不定。事關整個家族, 在全然摸透朝局前,她不能將元家與他的牽涉隨意交代出去。哪怕這個人是陸時卿。

她掩飾了心虛,扯謊道:「你告訴我的啊。」

陸時卿顯然不信。

元賜嫻卻認真道:「真的,你南下回來那次燒暈了腦袋,夢裡竟然喊了六皇子的名字。」她假裝回想了一下,「對,你叫他『阿濯』!」

「……」這還真是陸時卿私下裡對鄭濯的稱呼。他一時將信將疑,沒立刻反駁。

元賜嫻便趁機反咬一口:「你都沒這樣叫過我,我不高興了。」

「我……」陸時卿一噎之下張嘴就來了鬼話,「我喊的怕是『安啄』吧,小時候養過一隻芙蓉鳥,就叫這個。」

元賜嫻不由瞪大了眼睛。既是小時候養的鳥,肯定早就死了,竟叫他唸唸不忘至今?

她嘴一癟:「雄鳥還是雌鳥?」問完恍然大悟道,「該不會是只道行很高,能夠幻化為人形的芙蓉鳥精吧?你把她安在家裡,捧在手心,叫她啄你手掌上的吃食,所以給她取名『安啄』?」

「……」她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

陸時卿正要打消她的無稽之想,卻忽聽車簾外趙述一聲驚嘆,回頭朝簾內道:「這個故事有趣!我想想,我想想……哦,後來有一天,芙蓉鳥精被老鷹叼走吃掉,就成了郎君眼裡的白月光,心頭的硃砂痣……」

元賜嫻點點頭很是贊同,繼續編道:「再後來,那隻芙蓉鳥精見你如此痛苦,便投胎轉世成人,長大以後來你身邊報恩。」

她說著抱住了陸時卿的胳膊,一瞬不瞬瞅著他,正要充滿感情地說「現在她成了你的未婚妻」,突然被他面無表情地打斷:「西市茶樓正在僱請說書人,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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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暗暗腹誹一路,到了皇子府,入裡便聽聞流觴宴開始已久,是她和陸時卿因進宮耽擱了時辰。原本倒也無妨,這雅會比較隨xin,憑請帖入內,不論遲到,只是倆人相貌生得太好,到了府上舉辦宴會的後園,便難免惹了眾人頻頻側目。

早春二月,驚蟄已過,天氣日漸和暖,這流觴宴露天而行,就設在後園掘出的曲溪旁。溪邊置了一溜排的長條案,案上擺茶甌酒盞,新鮮瓜果,案邊青年才俊席地而坐,本是顧盼談笑的,一見元賜嫻卻是齊齊一靜。

這瞧上去十六、七的少女頭梳練垂髻,發間綴一對淡金色的珠飾,襦衫長裙叢頭履,不單顏色出眾,身段亦是婀娜,款款幾步,舉手投足,眉目口齒竟似般般入畫,叫人無法移目。

再注意到陸時卿的時候,眼光裡便含了幾分豔羨的味道。

陸時卿才不管他們多嫉妒他,察覺到四面八方激射而來,如狼似虎的目光,臉色便是一沉。他忘記給元賜嫻準備帷帽了。

他咬著後槽牙,身子微微一側,擋住了一片虎狼最密集的地方。

在座受邀的女子畢竟是少數,有幾個含蓄點的還戴了帷帽遮面,元賜嫻便沒覺自家未婚夫多招眼,與上首處朝倆人投來目光的鄭濯略一頷首,就隨陸時卿朝一張空置的長條案走去,半道里聽聞剛才對詩對到一半的一名青年朗聲笑道:「方才李兄問,檀郎謝女眠何處,您瞧,這陸侍郎與瀾滄縣主不就來了?」

這是在拿晉代潘岳和謝道韞為喻討好倆人。在座不少人卻是微微一滯。

元賜嫻追求陸時卿的風月故事被編成了十七、八個風月版本流傳在街頭巷尾,在場眾人大多聽過一二。雖說大周朝風氣開放,但女子如此死纏爛打的行徑卻也絕不受大眾認可,故而元賜嫻的風評並不是很好。

因陸時卿沒來得及換下官服,在座便大多認出了他,卻因不曾見過元賜嫻,起初並不曉得這就是傳說中的瀾滄縣主,只道陸時卿果真另有所屬。眼下一聽真相,心中都不免生出一種鄙夷之感來。

今天這等場合,怕也是這位縣主死纏爛打跟來的吧。

元賜嫻自然察覺到了氣氛的僵硬,卻並未介懷,理了理裙裾就打算在長條案邊坐下,不料陸時卿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背示意她別動,繼而彎身下去,伸手將她座下的蓆子捋平整一些,才道:「坐。」

四面眾人無聲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之中有不少都是與陸時卿來往過的官員,哪怕不曾與他直接接觸,也大多聽說過他倨傲、挑剔、臉臭的名聲,所以著實沒料到,這樣的一個人,竟會為個小姑娘作出如此低姿態的舉動。

說好的是瀾滄縣主對陸侍郎死纏爛打呢?

元賜嫻也是微微一愣,「哦」了一聲坐下,又見陸時卿親手斟了一盞茶給她。

她這下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陸時卿不想大家那樣看她,寧願遭人非議的是他。

她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有點甜又有點酸,眼瞅著他,拿了一顆果子遞過去,大概是投桃報李的意思。

陸時卿一時失笑,剛接過來,忽聽上首鄭濯朗聲道:「陸侍郎今日攜佳人來此,可是意在告訴我們,不久便可到您府上吃酒席了?」

元賜嫻和陸時卿的婚約定得低調,尚未傳到外頭去,所以眾人剛剛才是那樣的反應。鄭濯多問這一句,也是在幫元賜嫻正名。

陸時卿十分默契地配合道:「殿下如此著急替陸某將婚訊公之於眾,實有討酒喝的嫌疑。」

眾人這下當然有了眼力見,一愣之下忙來恭喜陸時卿,又紛紛說起誇讚元賜嫻的話。

不管真情假意,反正元賜嫻聽得挺舒服的,待被打斷的流觴宴得以繼續,便悄悄湊到陸時卿耳邊道:「陸時卿,我好像又多喜歡了你一點點。」

陸時卿偏頭看她,眨了眨眼:「就一點點?」

她揚揚下巴,示意他就嘚瑟吧,然後伸手指了下几案上的幾盤吃食:「你給我剝個核桃,我就再多喜歡你一點點。」

陸時卿嗤笑一聲,又恢復了往常一慣的態度:「不剝,愛喜歡不喜歡。」

四面水聲潺潺,曲溪中,一隻銀角杯隨之悠悠蕩蕩而下,元賜嫻見酒盞離她和陸時卿尚遠,就撇撇嘴,伸手拿了顆核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去了,等剝出了核桃肉,剛想低頭吃,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小女子不擅對詩,便自飲三杯為代了。」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但又不全然像她聽過的音色。

她驀然抬頭,循聲望去,就見一名白色帷帽蔽身的少女因被這曲溪中的酒盞選中,正低頭斟酒。

察覺到她的目光,陸時卿偏頭問:「怎麼?」

她皺皺眉,暗暗回想了一番,搖頭道:「沒什麼,覺得有點像什麼人,可能是我聽岔了。」

嘴上是說沒什麼,接下來的流觴宴,元賜嫻的目光卻時不時瞥一眼那名少女,直至見她起身離席才徹底收回。但巧的是,就在她走後不久,一名婢女俯首到鄭濯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鄭濯也離了席。

元賜嫻心裡頭的疑慮便愈發濃重了,忍了片刻,跟著起了身。

陸時卿瞥她一眼:「你幹什麼去。」

她壓低了聲道:「我如廁,你也管啊?」

陸時卿當然沒法管,哪怕猜到她是為何而去,也只好暫且按捺不動。

元賜嫻先前注意了那名少女和鄭濯離去的方向,以如廁為由一路摸索而去。幸虧倆人並未繞彎,就在前邊不遠廊下。

她瞧見了人,一個急停,悄悄隱沒在拐角處,探出雙眼來觀望。

少女跪在鄭濯腳邊,拉扯著他的衣角,仰著頭說話,看起來情緒略有幾分激動,瞧這姿態像是在求饒或者哭訴。

但元賜嫻離得遠,著實不能聽清她說了什麼。

鄭濯一直默立原地,不躲開卻也無動於衷,良久後才往後撤了一步,避開少女的手,看了一眼元賜嫻所在的方向。

元賜嫻縮回了腦袋,心裡卻已曉得鄭濯必然發現了她。實則她並未希冀真能偷窺成功,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她只是確信自己的理由足夠叫鄭濯不與她計較,因此才敢來這一趟。

她在拐角處暗暗等了等,聽到倆人離去的腳步聲,再過一晌,果不其然瞧見一名婢女來了,到她跟前,交給她一張薄紙:「縣主,殿下請您先行回席,以免旁人生疑。他說,您想知道的事,就在這張字條裡。」

元賜嫻朝她道了聲「謝」,轉身往後園走回,一邊捻開了手中紙條,看到上邊一行小字:「明日辰時,延興門。」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啥,我突然想寫個芙蓉鳥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