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恩斷義絕

發佈時間: 2023-02-14 17: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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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嚎嚎大哭起來,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刑風,我不敢想象這一年多他明明知道母親的情況卻一直隱瞞着我,即便是爲了我的學業着想,這種行爲都讓我無法接受。

 原來小畫說得都是真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媽媽!是我的出走讓她難過!她是愛我的!我是她的孩子,她怎麼可能不愛我呢?我感覺心裏最後的一道救贖消失了!我才是媽媽慘痛離開的罪魁禍首!這讓我如何接受?這讓我如何去接受?媽媽……我肝腸寸斷。

 “我其實一直在託人照顧阿姨的身體,我沒想到阿姨會突然發生這樣的情況,對不起,是我的錯。小書,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怪,就怪我吧,別責怪自己了,我看着心疼。”刑風伸手過來把我攬入了他的懷裏,我再度失聲痛哭,他揉着我的頭,很悲傷很悲傷地嘆息了一聲。

 哭了好久,情緒終於穩定了下來,我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理智也重新迴歸了。我想我怎麼能去怪他,他才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最爲我着想的那個人,我怎麼可以去怪他呢?

 “哥,我沒有了媽媽了,爸爸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小畫也會。哥,會不會有一天,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悲慼地問道,徹骨的心寒讓我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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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輕輕拍着我的肩膀,柔聲道:“不會,至少我不會。我答應你,不管今後發生什麼,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在,好嗎?”

 他的話給了我莫大的力量,也讓我的心一下安定了不少,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小書,要堅強。人生要過的坎還有很多。你是個聰慧的女孩,我知道你會想開。現在跟着我,先深呼吸三次,來,像我這樣。”他試圖平穩我的心緒,於是教我深呼吸了三次,隨後問我:“感覺好點沒有?心還亂嗎?”

 “好多了。”我答道。

 “越面臨大事的時候,情緒越不能崩潰,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你是長女,你應該做到臨危不亂。”刑風的話讓我醍醐灌頂,突然明白了大是大非。

 “我知道了,哥。你開車吧,我們趕緊回去。”我一下明白過來,連忙說道。

 刑風重新發動了車子飛速地向前駛去,我努力讓自己變得理智。這一刻,是刑風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擔當與責任。

 回到家之後,父親病倒在牀,於是我毅然挑起了母親喪事的主場,像大人一樣和大伯以及老家親戚一起上桌商量出殯及葬禮相關的事宜,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爲母親承辦葬禮,同時大伯教我應該做些什麼,這些天會有哪些親戚過來,需要我做些什麼準備什麼,來幫忙的親戚們如何安排,等等。

 母親去世的時候家裏已經欠下了債務,再加上我一年多的出走,家裏幾乎已經彈盡糧絕。辦喪事需要很多錢,可是我根本拿不出來,我知道刑風有,可是我欠他的已然太多。

 在這個時候,大伯悄悄把我拉到了一邊,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信封說:“孩子,這錢大伯悄悄攢下的,你伯母不知道。你拿去,就說你是攢下的錢。只要你能平安回家就好。你爸怪你,但大伯不怪你,大伯知道你的苦衷。”

 一番話又說得我淚如雨下。我明知道這筆錢的沉重,但是我沒有推託。不管如何,我不能再問刑風借了。儘管我知道,只要我一開口,他一定會給我。

 在我們老家,家中無長子的情況,一切大小事宜都需要長女來負責,相比之下,小畫的責任便少了許多。媽媽的去世已經讓她崩潰了,接連幾天她都沒怎麼吃飯,被一個嬸嬸接到自己的家裏照顧。許頌和刑風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現的,但刑風和我的親暱,還是讓親戚們大大誤會了我們的關係。

 母親出殯的那天,大姐和二姐都回家了。一連幾天鬧哄哄的場面讓我根本無暇多說什麼,我和大姐彼此深深對望了一樣,然後相視一笑。僅那一眼,我便明白了大姐百感交集的心情。

 什麼也不用多說,我只想披麻戴孝,端着母親的靈牌,好好送她一程。這場葬禮辦得井井有條,在大是大非的禮數上,我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鄉親們的稱讚。可是我自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也被無數親戚們詬病,有些好事的人背地裏悄然議論,說大姑娘心硬命硬,像個鐵石心腸的男人。

 我的確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任人欺負的黃毛丫頭了。在這漫長的七天裏,我感覺我的心又強大了許多,我從容地面對整個過程裏出現的各種紛爭,我對父親對我的辱罵以及不堪入耳的髒話表示沉默,我以我長女的身份有條不紊地盡着我應盡的本分,在面對母親的遺體、爲她穿上壽衣的那一刻我也沒有絲毫的膽怯。

 父親強言責令不讓我參與任何,被大伯和一干親戚力勸。葬禮之後,我脫掉了孝服,長跪在父親的牀前不起。我明白父親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原諒我了,但是,我更明白我作爲子女的責任。

 我跪了一天一夜,自始至終以相同的姿勢跪着,任誰來勸都沒有起來。我不想形容跪那麼久腿究竟有多痠疼,因爲腿有多疼,心就有多疼。

 第二天一早,大伯和大姐又來了。大伯見父親始終面向裏面背對着我,來了氣,以哥哥的身份罵了父親一頓。父親依然不爲所動。

 大姐重重地嘆息了一聲,試圖扶我起來,我沒願意。大伯感慨了一句:“父女兩都是硬骨頭,哎!”

 一句淺薄的話語卻透着我和父親血濃於水、割也割不斷的聯繫。

 父親終於轉過身來,坐起來看着我說:“你走吧!你要是想讓我多活幾年,從今以後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說了,從把母親的靈柩扶回老家、從我踏進家門口的那一剎那,他就暴跳如雷地喊出了這些話。此後,在舉辦葬禮的七天裏,他每一次看到我都這樣說。一次是氣話,兩次是恨,三次,四次,五次……我想一定是發自內心的憎惡吧!

 我依然跪在地上,腿彷彿斷了一樣完全沒有知覺了,我緩緩地說:“爸,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您了。今天,我給您磕三個響頭。第一個響頭,我祝您身體健康福壽延年;第二個響頭,我謝您十八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第三個響頭,成全您的心願,不再做您的女兒,只希望您能少動怒多注意身體。爸,我謝謝您和媽媽給了我生命,請原諒我的不孝,也請您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我欠您的一切,我用我的後半生好好償還。父親,保重!”

 我以老家最隆重的大禮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一聲,兩聲,三聲,把水泥地磕得砰砰作響。三個響頭磕完,我的額頭滲出了血,我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淚,我伸手拂去血和淚,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卻體力不支再度倒了下去。

 大伯再一次重重地嘆了一聲氣,大姐被我的話說得淚流不止,蹲下身來把我從地上扶起我。我深深地望了一眼父親,見他臉上依然是一臉的寒冰如鐵,我的心一下狠狠墜到了谷底。

 大姐扶着我走出了父親的房門,大伯還留在房間裏,大概是想力勸一下父親。我擡頭望了一眼客廳牆上母親的遺像,看着站在大門口面面相覷的小畫和許頌,輕輕地說:“小畫,以後爸爸,就麻煩你照顧你了。”

 小畫這些天來和父親一樣對我態度尤其惡劣,一直以來她和爸媽都親,不像我,和爸媽都很疏離。我特別理解她心裏對我的恨,作爲一個姐姐,我也的確沒什麼能讓她驕傲。

 她驚訝地張大嘴巴望着我,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大姐扶着我跨過門檻,小畫和許頌自動退讓到了一邊。她並沒有挽留我,並沒有。

 我的腿錐心地疼,每走一步都彷彿要倒下。大姐於是果斷地把我背了起來,剛背到背上,就忍不住哽咽着說了一句:“這才一年多,你怎麼就瘦了這麼多?”

 我聽得難受啊。我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我待了十多年的家,門前的每一個石墩、房屋上的每一片磚瓦、牆上的每一塊方磚都將永遠在我的記憶裏定格,父親不認我了,我再也不是這個家的人了。這一種孤獨,寒徹骨。

 “別想太多,你爸只是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就沒事了。”大姐吃力地揹着我,咬牙說道。

 “姐,你別背了,把我放下來吧。”我掙扎着要下來。

 “沒事的,你這麼輕,我背得動。我先被你去奶奶家,奶奶一直在家哭呢。”大姐說道。

 濃濃的血緣情,只有在家鄉才能感覺那樣深。姐姐揹着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奶奶家裏走去,奶奶滿頭白發坐在老房子的門口,正拿着手絹不停地揩着眼淚。

 “奶奶,我帶矮矮過來了!”大姐老遠就喊道。

 奶奶顫顫巍巍地朝着我們走了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嘴裏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孩子。”

 說不清的沉重,數不盡的滄桑。我和奶奶緊緊抱在了一起,明明我只離開了一年多,可在這個老人的心裏,我卻彷彿離開了一個世紀一般。

 我忍不住對奶奶千叮嚀萬囑咐,把身上僅剩下的一千塊錢塞給了奶奶,奶奶說什麼也不要,最後我只能跪在她面前,我說:“奶奶你收下吧,你不收下,我一輩子都不能心安。”

 我沒忍心告訴奶奶父親要和我一刀兩斷的事實,我和大姐在奶奶家吃了一頓飽含着無數眼淚的飯。奶奶的淚,大姐的淚,我的淚,每一滴眼淚都格外地沉重。

 臨別在即,當我和大姐從奶奶家走出的那一刻,這個老人卻像是早已洞知一切地喊出了這一輩子她說過的最煽情的一句話:“矮矮,一定要回來啊!奶奶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