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冬天,又來了

發佈時間: 2023-02-14 18:3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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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這麼說,沐爺的身體強烈地震了震,我悄然走到沐爺身邊,假裝自然地把手搭在沐爺身上,沐爺一下會意過來。黃興看了看我們,神色動了動,卻並沒有說什麼。

 “我早年遭受了一場意外,失憶了,很多記憶都變得模糊,一直和我老公定居在尼泊爾,沒有再回來中國。”鈴蘭淡淡地說道。

 “你老公?你後來結婚了?”蝴蝶連忙問道,眼神裏閃爍着欣喜的光芒,“太好了!這些年有人照顧你就好,我最怕的就是你孑然一身,一個人走了這麼些年。”

 “嗯,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男人,和他生下了兒女,我們在尼泊爾過得很安寧很幸福。不過前不久,他去世了。”鈴蘭平靜地說道,又問蝴蝶,“你呢?這些年過得如何?我見到你的兒子了,很高很帥,也很有禮貌,一看就是幹大事的男人。你一定很驕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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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經見過一諾了,是的,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我早年嫁給他父親,後來他父親去世了,我就……我就和他在一起了。”蝴蝶說完,指了指黃興。

 蝴蝶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是知道內情的我們,都聽得出她心裏的酸楚。蝴蝶很快轉移了話題,她問鈴蘭:“你剛纔去見虎子了?他見到你一定很激動吧?這些年,他一直記掛着你,每次和我們聚會都要提起,我們都以爲你早就凶多吉少,怎麼也沒想到,你還會出現。”

 蝴蝶說完,眼睛裏頓時又噙滿了淚水,奇怪的是今天的鈴蘭格外的反常,從見到管虎的那一刻開始,她好像不會哭了。無論別人說什麼,她臉上都是一臉反常的平靜。

 “見過了,說了會話。他話已經說不全了,但是我能懂他說什麼。”鈴蘭看着蝴蝶,勉強一笑,“我打算留在這裏照顧他幾天,我覺得他應該需要我。”

 “嗯,也好。從他生病後,就一直只有管驍留在他身邊照顧他,一直照顧到現在。管驍,也不容易啊。這段日子,都沒休息好吧,小驍?”蝴蝶擡起頭來,看着管驍,心疼地問道。

 管驍搖了搖頭,微微一笑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沒有什麼的。”

 “這孩子心善,虎子有這麼個兒子,心裏一定很欣慰。”鈴蘭淡淡地說道。

 那一刻,我深深地看了管驍一眼,管驍也正好望向了我,雖然一直在醫院陪護,但是他的穿着打扮依舊乾淨整潔,看上去依舊風度不減。

 鈴蘭也望着管驍,突然,輕輕地說了一句:“雖然不是親生的,模樣和身段倒是和虎子當年像極了。當年虎子,也愛乾淨的很。”

 “是啊,都是緣分,哎……”蝴蝶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又望向我問道,“寶兒,一諾呢?他沒有來嗎?”

 “他公司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先去處理公事了。”我連忙回答道。

 “寶兒是我的女兒,姐姐。當年我生下了她之後,本來想回來尋找虎子的下落,結果卻發生了意外,害得她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鈴蘭說完,拉着我的手把我帶到了蝴蝶的身邊,看着蝴蝶說,“這件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我知道的,當初虎子登報說明了情況,解釋了這件事,我們大家都知道。”蝴蝶說道。

 黃興整場都靜靜地聽着,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時不時注意一下沐爺的反應。每一次當沐爺望向蝴蝶的時候,黃興的眼神都會有微微的變化。

 鈴蘭沒有解釋爲什麼沐爺會在場,也沒有告訴黃興沐爺的真實身份,現在,還不是時候。

 管驍從休息室走出去,去病房看了看他父親,然後很快回來對大家說:“我爸爸醒了,伯伯,伯母,你們進去看看吧。”

 蝴蝶站了起來,拉着鈴蘭一起往病房的方向走去,黃興默默跟在後面,我和管驍還有沐爺並沒有跟隨一起進去,我們留在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管驍不經意間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見他這麼疲憊,於是對他說:“我們在這裏幫你看會兒,你去睡一下吧。你看你,都這麼累了。”

 “不了,沒事,忍忍就不困了,我去洗把臉。”管驍搖了搖頭,轉身便往水池的方向走去了。

 “這傢伙身上那股子傲氣和一諾倒是很像,雖然在溫室裏長大,但真遇到事情倒是挺沉得住氣。”沐爺看着管驍的背影,突然說道。

 我扭頭看了沐爺一眼,沐爺望着管驍的背影,目光裏充滿了深意。他突然問我:“你現在和一諾怎麼樣了?”

 “他對我很好,但是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不知道他對我到底是什麼。”我說。

 “哎……”沐爺長長地嘆了口氣,看着我悠悠地說,“你的感情,也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啊。”

 “沐爺,我知道不會那麼順利。反正一直都是這麼不順過來的,習慣了。”我苦笑了一下,說道。

 “這世間什麼都可以靠努力爭取得到,只有感情,你越努力越可能失去,只能順其自然,不強求不妥協,慢慢地等。”沐爺說完,深深地望了病房的方向一眼。

 我知道這一刻,他想到了在病房裏的蝴蝶,爲自己這等待的一生而嘆息感慨。他們上一輩人的情感都太苦了,不知道這一種苦,是不是也會延續到我們這一輩?還是感情,只有像這樣苦過,將來真正得到的時候才會格外珍惜?

 沒多久後,管驍從樓梯口上來,手裏提了一些附近買來的小吃,遞到我手裏說:“站在這裏這麼久,累了吧?這些小吃,你嚐嚐看,我就在樓下買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快吃吧。”他往我手裏一塞,然後便走進了病房。那一刻,我看着手上提着的零食,心裏五味雜陳。

 如今他越這樣深沉越這樣不言語,倒是反倒讓我內心更加敬重起來,敬重這一份在大禍降臨前的沉靜。

 沐爺搖了搖頭,扭頭望着窗外,看着外面枯黃的枝椏,感慨道:“冬天,又來了。”

 是啊,冬天,又來了。

 鈴蘭一連在醫院裏陪了管虎整整一週,這一週時間裏,我也每天跑去醫院陪着,因爲這樣,和管驍的接觸又變得多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爲鈴蘭出現了的原因,管虎的狀態變得越來越好,開始漸漸能吃下一些流食,臉色也變得比之前好了許多。

 一週之後,他漸漸能開口說幾句話了。管驍以爲是上天憐憫讓管虎起死回生,於是興奮地跑去問醫生情況。

 沒想到,醫生卻說:“你聽過有一種現象,叫做迴光返照嗎?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你父親……哎。”

 那一刻,我站在醫院辦公室的門口,親眼目睹了管驍臉上的絕望。他緩緩轉身,兩行淚從他的臉上緩緩落下,他那樣悲傷地看着我,說了一句讓我肝腸寸斷的話:“寶兒,我很快就沒有爸爸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錯覺。儘管我從小到大沒有感受過一天父愛的溫暖,儘管我沒有被父親擁抱或疼愛過,可是在管驍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雖然從沒有過父愛,但是在這一瞬間,我將徹底失去我的爸爸了。

 爸爸……這兩個字,像是榔頭一樣猛地敲在了我的頭上。

 管驍緩緩從醫生的辦公室裏退了出來,當我們都往病房的方向走時,他突然轉身猛地把我抱入了懷裏,他伏在我耳邊輕輕對我說:“我知道我霸佔了你的父愛這麼多年,所以,我最後也拼盡全力,替你也替我自己,好好地守護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日子。寶兒,你可以不認他。但是,該爲你做的和爲我自己做的,我都做了。”

 那一刻,管驍抱着我,無比壓抑地在我耳邊哽咽,那種令人窒息的難過讓我五臟六腑都疼到不行。他抱着我,像是急切地想要尋求某一種倚靠,又彷彿是,他再也撐不住了,想讓我陪他一起心疼。

 “管驍,別難過了。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別難過。”我的安慰顯得那樣蒼白那樣無力,可是我還是反覆地唸叨着,淚水就這樣被生生逼了出來。

 沒有人能懂得我心裏的那種,從沒有得到、也即將徹底失去的滋味。就像沒有人懂得,管驍心裏的那種很想反抗父愛的權威、卻在父親彌留之際的最後關頭自願放下一切去照顧的感覺。

 我們所有人,不管得到的父愛多與少。這一世,都只有一個父親。